宴席散去后,众人暂且留宿府上。
府邸不大,除了几位长官的厢房各自分开,余下人少不得要挤一挤住。
聚在一处的人多了,夜里闲谈起来,也绕不开今晚的事情。
被议论的两位主人公对此并不在意,但不代表旁人就不担心。
于是以商议军务之名,姜朝和宋清言来了裴执聿的厢房。
厢房被精心布置过,还特意用屏风隔出一小间,放了张长案充作书案。
但裴执聿坐在其后,还是将这里都衬得局促起来。
他垂眸在灯下专注看着什么,一旁便站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撩袖悬腕,轻缓研墨。
墨条与砚台发出规律的摩擦声,衬得安谧平静,似有无形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形成一道不容外人介入的屏障。
姜朝站在屏风后,硬是停顿了几息,才轻咳一声打断。
站着的女子扬起脸望来,随即弯唇,面上出现一个颇为姜朝熟悉的笑意。
只是面对这张陌生的脸,姜朝还是一时没适应过来,别扭了一下。
别扭的功夫,姜岁已经轻快地绕出长案,往她走来。越靠近的时候,她走得越快,随后雀跃地往前轻轻一扑。
落后半步的宋清言无比错愕,愣愣看着这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女子,就这么突兀地扑进了自己夫人怀里。
而他的夫人,就这么自然地把人抱住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见那女子从姜朝怀中抬眸,软声唤道:“二姐!”
姜朝听着声音,哪里还能确定不了,自是柔下声音回道:“小妹。”
宋清言眼神微呆,看看姜朝,又看看那张和姜岁完全扯不上关系的脸,最后才望向方从书案后站起的裴执聿。
他明晃晃地:怎么就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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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清烟袅袅,从案上的小香炉腾起,将分坐书案的一双夫妇隔开。
裴执聿已将来龙去脉简单说明,又真诚地致歉:
“念及路途遥远多有不便,才没与二位事先说明,让二位担心了。”
宋清言性子直爽,并不将这点小事放心上,弄清缘由后更是不在意,连忙道:
“理解理解,也是无奈之举。”
姜朝的眉头却依旧蹙着,不是因为自己被隐瞒,而是担心:
“小妹,你这般溜出来,那长安府中,何人扮你?”
“二姐放心,过些时日后,拾月会代我称病不见客,夫君也留了些自己人。若是真的避不过要见人,拾月那丫头最了解我,不会有事的。。”
姜朝缓缓:“那父亲母亲他们……知道吗?”
姜岁没回答,只是抿唇冲她眨眨眼笑。
如此心虚的表情,姜朝明了不已,忍不住道:“……太危险了,小妹,你不该跟过来的。”
“世子你也是,怎能让小妹这般涉险?”
姜朝说得毫不客气,惹得宋清言忍不住扯了扯她衣袖,试图提醒她。
姜朝却转脸,美眸一瞪:“怎么,我说错了?”
“咳咳……”
宋清言颇为刻意地咳嗽了两声,立刻低头专心研究起手里的茶水。
哎呀,这用的水是山泉水还是雨水……
姜岁哎呀一声:“二姐别怪夫君,是我定要跟来的。”
姜朝轻啧:“……我都没说什么呢,小妹就护上了。”
裴执聿倒并没有因为被呛了一句而恼,温声解释道:
“二位放心,我既然敢带岁岁过来,便已做好万全打算,必不会让岁岁涉险的。”
岁岁?
姜朝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小妹。
这么亲热啊。
姜岁避开目光,若无其事道:“二姐,你先前说城中的那些病人……现在怎么样了?”
姜朝笑了笑,到底没再追问下去,接过话头道:
“和你们先前说得差不多,一些人已发起了癔症……”
话题就这么转向正事,因主要需了解眼下情况,需要裴执聿和姜岁开口的地方不多。姜岁便坐在一旁安静听着,一手支着下巴,视线却凝滞般地落在身旁人的侧脸上。
裴执聿若有所感,侧眸微挑而望,噙着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姜朝一边说着,一边看这两人在自己跟前眉来眼去,不由一阵牙酸。
她蜷掌抵唇,低低咳嗽一声。
到底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姐,姜岁还是收敛了几分。她飞快垂落视线,唇角却还留着一点浅浅的弧度。
这模样做不得假,姜朝思量着又瞧了瞧,见妹妹不像受过委屈的模样,心中对裴执聿带着人过来的那点不满,倒是散去了些。
她叹口气,忍不住嘱咐道:“……此地不比长安,情况复杂很多。你们一定要万分当心,若被人发觉,恐怕难以收场。”
姜岁乖巧地点点头:“二姐,我知道的。”
“……我可没怎么看出来,今日宴上,你们这般张扬,只怕过几日,就该传回长安了。”
姜岁闻言,笑意却又扩大了些:“二姐,就要传回长安,那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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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夜谈的,并不止他们。
薛霖坐在床榻边缘,一手抓着床幔,仍兴致勃勃地同自己的贴身侍女议论:
“你说,那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莫非是世子的宠妾?可那模样瞧着,感觉也很一般啊……”
春杏皱巴脸:“小姐……世子已经有夫人了。”
“对呀!不是都说什么…世子与夫人琴瑟和鸣吗?现在却出现这样一女子,这…这……”
“那也同小姐没什么关系呀,小姐听婢子一句劝,那位世子……咱们瞧瞧就好了。这些长安来的贵人,万一不小心得罪了怎么办。”
薛霖不悦地撇撇嘴:“什么意思,你还瞧不起你家小姐了?”
她脾气不坏,春杏又是自小服侍,胆子不免大些:
“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小姐,您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薛霖被问得一愣,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看见那般神姿的郎君,想若是能近距离瞧瞧,同他说几句话就好了。
至于别的?她没有想过。
薛霖顿了一会儿,忽噌地从床上起来。
春杏被吓了一跳:“小姐?!”
薛霖目光灼灼:“那位…那位世子而今住在府上,算是客人,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该尽尽地主之谊?”
春杏愣愣点点头。
“对!所以要好好招待招待人家,快去吩咐小厨房,送些暖身的汤汤水水过来,我亲自送去。”
“小姐,这不妥……”
“就是送点吃食而已嘛!你也跟去,清清白白的,有什么不妥!”薛霖拧了她一下,“快去快去!”
春杏哎哟一声,迫于自家小姐威势,不得不照吩咐去办了。
薛霖看着侍女走远,轻轻咬了咬唇瓣,流露出一点羞赧又期待的笑意。
这个由头应该可以吧……那位世子,看起来挺好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