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起青萍之末
全省经济工作座谈会在南宁市如期召开。省委小礼堂内，气氛庄重。主席台上就坐的是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台下是各地市党政一把手、省直各部门主要负责人以及部分重点企业负责人。秦墨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面前放着那份精心修改后的《关于当前全省经济形势与下一步重点工作建议的报告》。他的发言被安排在下午，作为宏观经济部门代表，第一个作专题汇报。
当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时，秦墨深吸一口气，稳步走上发言席。调整了一下麦克风，他环视会场，目光平静而坚定。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脱开讲稿，以清晰沉稳的语调，开始阐述。
他首先用翔实的数据，肯定了全省经济“稳中有进、长期向好”的基本面，列举了投资增长、结构优化、新动能培育等方面的亮点，语气积极，契合会议基调。但紧接着，他话锋稳健一转：
“在肯定成绩的同时，我们也要清醒地看到，经济发展面临的国内外环境正在发生深刻复杂变化，一些深层次结构性问题和新挑战不容忽视。”他引用了报告中的核心分析，但表述更加策略，“比如，部分传统产业依赖的要素成本优势正在减弱，转型升级的紧迫性空前突出；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依然存在，协调发展机制有待完善；特别是随着我国加入wto谈判进入最后冲刺阶段，”他特意加重了这句话，“更深层次、更宽领域的对外开放迫在眉睫，这既是重大机遇，也意味着更加直接的国际竞争和规则对接压力。我们的市场体系、监管方式、产业体系乃至政府职能，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适应和转型考验。”
他没有使用“动能衰减”、“风险凸显”等可能引发敏感联想的词汇，而是用了“要素成本优势减弱”、“适应和转型考验”等更中性、更具建设性的表述。随后，他将重点放在了“怎么办”上。
“面对新形势、新挑战，关键在于因势而谋、应势而动、顺势而为。”他提出了下一步工作的“四个聚焦”：
一是聚焦“制度型开放”，主动对标高水平国际经贸规则，全面清理、修订与wto规则不符的地方性法规和政策，打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一流营商环境。
二是聚焦“产业竞争力提升”，实施“传统产业升级攻坚”和“新兴产业倍增”计划，尤其要建立重点产业安全监测预警体系，防范开放可能带来的冲击。
三是聚焦“创新驱动”，加大研发投入，完善创新生态，利用开放契机，更高水平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
四是聚焦“区域协调”，优化全省生产力布局，支持各地市发挥比较优势，避免同质化竞争，提升全省综合竞争力。
他的发言，既有宏观视野，又有具体路径；既指出了问题，更强调了方向和措施；既体现了忧患意识，又展现了积极作为的姿态。二十分钟的发言，条理清晰，数据扎实，逻辑严密，尤其是对加入wto影响的预判和应对建议，引起了在场不少人的深思。省委主要领导在听取汇报时，不时微微点头，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发言结束，会场响起礼节性的掌声。秦墨回到座位，心情并未放松。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不在会场内的掌声，而在会场外的落实，在于他提出的这些方向，如何转化为具体政策并产生实效。
散会后，几位地市的书记、市长主动过来与秦墨交流，特别是来自沿海开放城市和传统工业基地的负责人，对他提到的产业安全预警和传统产业升级尤为关注，约定后续详细对接。秦墨谦和地回应，承诺省发改委将做好服务。他能感觉到，经过这次发言，他在省级平台上的专业形象初步确立。
然而，微妙的变化也随之而来。在当晚的工作餐会上，秦墨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微妙的距离感。个别传统经济比重较大的地市领导，与他交谈时多了几分客套和谨慎，或许是他关于“传统产业转型压力”的表述触动了某些神经。另一位省直综合部门的负责人，半开玩笑地对他说：“秦主任，你们发改委现在是手握重器啊，以后项目审批、规划制定，可要多关照兄弟单位啊。” 话语中的试探意味，秦墨心知肚明。地位的提升，意味着更受关注，也意味着更需平衡各方关系。
回到办公室，已是华灯初上。秦墨没有休息，立刻召集综合处、外资处、产业处的负责人开了一个短会。
“座谈会结束了，但工作刚起步。”秦墨开门见山，“今天的发言，只是抛出了议题。接下来，我们要把‘四个聚焦’变成可操作的工作方案。”
他迅速部署任务：
“第一，外资处牵头，立即启动全省涉外经济法规政策清理工作，列出清单，明确责任单位和时间表，确保在我国正式加入wto前，完成与规则明显冲突的文件的修订废止。”
“第二，产业处负责，一周内拿出‘重点产业安全监测预警指标体系’的初步框架，先选取钢铁、化工、汽车零部件等敏感行业进行试点运行。”
“第三，综合处协调，启动‘加入wto对江南省经济影响及对策’的深度研究课题，邀请高校、智库参与，一个月内形成详细报告，为省委省政府决策提供支撑。”
任务下达，众人领命而去。秦墨站在窗前，望着南宁市的夜景。他知道，自己已经掀开了在省发改委工作的新篇章。加入wto的倒计时钟声已经敲响，一场深刻的经济社会变革即将全面展开。他所在的这个位置，正是观察、参与、推动这场变革的前沿阵地之一。机遇巨大，挑战更是空前。他提出的“制度型开放”、“产业安全”等概念，需要具体的制度设计、艰难的利益协调和持续的推动落实，其复杂程度远超在清河时推动的具体项目。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省政府值班室打来的，通知他明天上午参加一个紧急会议，研究国家发改委刚刚下发的一份关于做好加入wto相关准备工作的明传电报。
秦墨放下电话，神色凝重。上面的动作比预想的还要快。风，起于青萍之末，而真正的浪潮，即将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更加繁忙、更加关键的工作就要开始了。他拿起笔，在台历上郑重地圈出了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他必须迎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