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宴后，冷三海收拾了行李，准备回镇上工坊。
江氏给他装了一大包蒸好的馍馍和咸菜，絮絮叨叨地叮嘱：“去了好好跟掌柜的学，别惦记家里。柳家那边……常走动走动，但也要守礼，知道吗？”
“知道了，娘。”冷三海接过包袱，脸上带着笑。定亲像是给他心里注入了新的力气，走路腰板都更直了。
走到村口，他遇见了凌初瑶。
“三哥，回镇上了？”
“嗯，四弟妹。”冷三海站住脚，“家里……又让你费心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凌初瑶摆摆手，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田地里。春耕正忙，好些人家都在翻地。她看着看着，眉头微微蹙起。
冷三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是赵老倔家在犁地，老黄牛喘着粗气，拉着一架笨重的直辕犁。扶犁的是赵老倔的儿子，弓着背，使劲往下压，犁铧才勉强入土深一些。每走几步，就得停下来调整方向，费时费力。
“这老犁……确实费劲。”冷三海在木工坊也见过农具修补，懂一些。
“不只是费劲。”凌初瑶收回目光，语气平静，“效率太低。你看，犁身太重，辕是直的，转弯调头都难。犁铧的角度也死板，入土深浅全凭人力下压，地硬了就犁得浅，地软了又容易栽进去。”
冷三海一愣。四弟妹这话，不像个外行人。
凌初瑶没再多说，只道：“三哥回镇上，若是得空，帮我留心看看有没有关于农具的书，或是问问老师傅们，现在最好的犁是什么样。”
“好，我记下了。”冷三海虽然不明白四弟妹为何突然关心这个，但还是认真应下。
目送冷三海离开，凌初瑶又在田边站了一会儿。
她看得更仔细。
不止赵老倔家。几乎家家用的都是这种笨重的直辕犁。犁地的人个个汗流浃背，一天下来翻不了多少地。效率低下，就意味着春播时间拉长，错过最佳农时，影响收成。
她想起前几日江氏累得腰酸背痛，想起村里那些因劳力不足而发愁的人家。
该做点什么了。
回到书房，凌初瑶关上门。
“小末，调取所有关于传统直辕犁的结构数据，以及历史上曲辕犁出现后的改良对比分析。”
光屏展开，数据流快速滚动。
【直辕犁，主要结构：犁辕（直木）、犁箭（支撑）、犁梢（扶手）、犁铧（铁制）。优点：结构简单，易于制造。缺点：回转困难，深耕需人力下压，效率低下，对牲畜拉力要求高……】
【曲辕犁，出现于唐代。核心改良：将直辕改为弯曲的曲辕，并增加犁评、犁建等可调节部件。优点：回转灵活，通过调节犁评可控制入土深浅，节省人力畜力，提高效率约30%-50%……】
伴随着文字说明，清晰的立体结构图在光屏上旋转展示，每个部件的名称、功能、尺寸比例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凌初瑶看得专注。
曲辕犁。她知道这个，前世在资料里见过，是古代农具史上的重要革新。但这个时代，至少在她所在的这片地域，显然还没有普及，或者根本就没有出现。
如果能把曲辕犁“提前”弄出来……
她铺开纸，拿起炭笔——毛笔太软，画图不方便。
先画现有的直辕犁。凭记忆和刚才的观察，她很快勾勒出大致轮廓：长长的直木辕，沉重的犁身，简单的铁铧。
然后，在旁边画出曲辕犁的构想。
弯曲如弓的辕木，前端与犁梢连接处设计成可活动的榫卯，方便转向。在犁箭位置增加一个带有孔洞的“犁评”，通过插销调节固定在不同孔洞，就能改变犁铧的入土角度，从而控制深浅。
她画得很细，标注了关键尺寸和角度。得益于“小末”提供的精确数据和前世对机械的基本理解，草图虽不精美，却结构清晰，比例合理。
画完最后一笔，凌初瑶放下炭笔，轻轻吹了吹纸上的浮灰。
图纸上的曲辕犁，还只是线条和标注。但它代表的，可能是成千上万户农家减轻的劳苦，是土地上增加的收成。
但光有图纸不够。需要能工巧匠把它变成实物。
她想了想，再次出门，先去找了里正。
“曲辕犁？”里正听完她的描述，又看了看那张略显潦草的草图，眼睛渐渐睁大，“这、这弯辕真能行？还能调深浅？”
“理论上可以。”凌初瑶没有把话说死，“但需要好铁匠打制合适的犁铧和铁件，更需要好木匠做出精确的榫卯和可调节结构。我想请村里的张铁匠和李木匠，再叫上我三哥一起，试着做一架出来。”
里正捋着胡子，沉吟片刻：“张铁匠手艺是祖传的，打农具没问题。李木匠做家具精细，榫卯活儿好。至于你三哥……他也在学木工，跟着打下手也好。”他顿了顿，“不过初瑶，这新东西，做成了还好，万一做不成，或是用起来不如老犁，可是要落埋怨的。”
“我明白。”凌初瑶点头，“所以，请匠人的工钱我私下出，翻倍。做成了，另有重赏。若是试用后确实比老犁好，我愿意把图纸公开，造福乡里。若是失败了，所有损耗算我的，绝不牵连匠人和村里。”
话说到这份上，里正再无顾虑：“成！这事我去说。张铁匠和李木匠那儿，我去请。”
第二天下午，张铁匠和李木匠就被请到了凌初瑶家的后院。冷三海也被特意从镇上叫了回来。
后院已经清出一块地方，摆上了木工凳和几样简单工具。凌初瑶将那张草图挂在墙上，又准备了更详细的分解图。
张铁匠五十来岁，黑红脸膛，手指粗壮，布满老茧。他眯着眼看了会儿图，瓮声瓮气道：“这犁铧的形状……跟现在用的不太一样，要更窄长些，弧度也得变。铁料得用好点的，不然容易卷刃。”
李木匠则更仔细，指着曲辕和犁评的连接处：“这个弯度……得找顺溜的硬木，不然容易断。还有这些榫眼，要开得准，不然调深浅的插销对不上。”
冷三海站在一旁，听得认真，眼睛发亮。他在工坊主要学家具，但农具的原理相通。四弟妹这图，思路太巧了！
凌初瑶听着两位老师傅的讨论，不时补充几句：“犁铧的入土角，我想设在十五到二十度之间，既容易入土，又不至于太吃劲。曲辕的弯曲弧度，是不是可以参照拉满的弓？既能蓄力，回转也省力。”
她说着，拿起几根木棍，在地上比划着力学的简单原理——虽然没用术语，但意思到了。
张铁匠和李木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跃跃欲试。
他们做了一辈子手艺，修补过无数农具，对现有犁具的弊端再清楚不过。只是从没人想过还能这样改！这弯辕，这能调深浅的机关……听着就巧妙！
“凌乡人，”张铁匠搓着手，眼中有了光，“这犁……真照图做出来，能让咱少费些力气？”
“能不能，得做出来试了才知道。”凌初瑶坦诚道，“但我信二位老师傅的手艺。工钱按市面上双倍算，材料钱我出。做成了，每架新犁卖出，我再抽一成利润分给二位，算是谢师礼。”
这话一出，连沉稳的李木匠都动容了。双倍工钱已是厚待，竟还有后续分成？这是把他们当真正的“师傅”敬着了！
“干！”张铁匠一拍大腿，“我老张就打这个新犁铧！保准比老式的锋利耐用！”
“木工活我包了。”李木匠也点头，手指虚划着图纸上的曲线，“这弯辕……我得好好选料。”
冷三海连忙道：“李师傅，张师傅，我给您二位打下手！刨木料、拉风箱都行！”
凌初瑶看着三位匠人被点燃的热情，笑了。
她知道，任何革新，第一步最难。但只要有人愿意相信，愿意尝试，希望就有了落地的可能。
“那就有劳二位师傅，还有三哥了。”她郑重道，“后院这里僻静，东西也齐全，就在这里做。需要什么材料，尽管跟我说。”
夕阳西下，给后院铺上一层暖金色的光。
张铁匠和李木匠对着图纸，已经开始热烈地讨论起细节。冷三海在一旁听着，记着，偶尔插嘴问一句，眼里全是对新知识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