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措八万两白银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林闻轩心头。他动用了所有明里暗里的关系,甚至不惜以未来盐引、漕运上的便利为许诺,向万三千等盐商预支“孝敬”,变卖了一些相对不那么扎眼的古玩玉器,依旧差着一大截。焦头烂额之际,他接到了梅夫人的赏花帖,邀他夫人次日至梅府内宅一叙。
林闻轩心中一动。梅夫人此时相邀,绝非单纯的女眷交际。他立刻叮嘱妻子,务必谨言慎行,多看多听少说话,一切听从梅夫人安排。
次日,林府夫人精心打扮后,带着几分忐忑前往梅府。梅府内宅与外面的官衙气象迥异,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处处透着精致与奢华。梅夫人在一处临水的暖阁接待了她,阁内已有几位其他官员的家眷,皆是江南官场上有头有脸的夫人,个个珠光宝气,谈笑风生。
梅夫人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襦裙,雍容华贵,她亲切地拉着林夫人的手,向众人介绍:“这便是林通判的夫人,最是温婉知礼的,我瞧着便喜欢。”
众夫人纷纷附和,言语间极尽奉承。林夫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只能勉强应酬,手心微微冒汗。
赏花、品茶、听曲,流程与寻常贵妇聚会无异。直到众人移至暖阁内间用些精细点心时,梅夫人仿佛不经意地挥退了侍候的丫鬟,只留几位心腹夫人,气氛才悄然一变。
梅夫人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着浮叶,目光落在林夫人腕上一只成色普通的玉镯上,微微叹了口气:“林夫人这镯子,虽质朴,却略显素净了些。我等官宦人家,夫君在外为朝廷效力,我等内眷,虽不能直接分忧,但这门面功夫,却也是要紧的。太过简朴,反倒让人看轻了去,于林通判的官声,也未必是好事。”
一位与盐法道关系密切的夫人立刻接口道:“夫人说的是呢。听闻林通判近日为公务殚精竭虑,正是需要上下打点、稳固关系的时候。这内宅用度,有时也是官场交际的一部分。”她说着,从自己腕上褪下一只通透欲滴的翡翠镯子,笑着拉过林夫人的手,“妹妹若是不嫌弃,这只镯子便送与妹妹戴吧,权当姐姐的一点心意。”
那镯子碧绿莹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林夫人吓得连忙缩手:“这如何使得,太贵重了……”
梅夫人轻轻按住她的手,笑容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长者赐,不可辞。况且,这并非单纯的赠礼。”她压低了声音,虽依旧带着笑,话语却如针般刺入林夫人耳中,“听闻林通判近日为那‘八万之数’颇为烦忧?其实啊,这官场上的事,有时未必需要夫君们亲自去撞破头。我等女流,亦有女流的法子。”
她目光扫过在场几位夫人:“在座几位姐姐,家中或是经营绸缎庄,或是开着银楼,或是与海外有些生意往来。林夫人若是有兴趣,不妨拿些体己银子,入些干股,年终自有分红,岂不胜过将银钱白放在家中生霉?而且啊,这生意上的来往,干净清爽,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林夫人再愚钝,此刻也明白了。这哪里是送镯子、介绍生意?这分明是梅夫人代表梅派核心圈,向林家伸出的又一条利益输送的渠道,一条更隐蔽、更“安全”的渠道!通过夫人间的“商业投资”,将林闻轩无法明着收受的巨额贿赂,变成合法的“分红”送入林家。而那只翡翠镯子,既是见面礼,也是一种试探和标记。
她想起夫君的叮嘱,看着梅夫人那深不见底的笑容,心中惶恐至极,却不敢表露,只能强笑着,任由那位夫人将冰凉的翡翠镯子套上她的手腕,感觉那不再是首饰,而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多谢夫人……提点。”林夫人声音微颤地应下。
梅夫人满意地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就对了。日后常来走动,缺什么,短什么,或是想做什么营生,尽管来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