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遇袭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江安官场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却因漕运总督位置的争夺而暗潮愈发汹涌。梅知节安然无恙,反而以雷霆手段加强了城防与自身护卫,更借机清洗了几个可疑的底层吏员,其强硬姿态令对手暂时收敛了锋芒。然而,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较量在京城,在那些看不见的台面之下。
这日,林闻轩再次被召至梅府那间幽暗的账房。这一次,屋内除了梅知节和永远沉默的墨先生,还有盐法道与按察副使两位“师兄”。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梅知节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对墨先生点了点头。墨先生从身后书架一个隐秘的格子里,取出的并非账册,而是一卷裱糊精致、颜色暗沉的绢帛。他将绢帛在巨大的书案上缓缓展开。
林闻轩凝目望去,心头一震。这并非寻常书画,而是一幅极其精密、标注着无数符号与代号的“关系脉络图”。图的中心自然是梅知节,延伸出的线条连接着江南五大弟子、京城各部院要员、宫内显赫太监、乃至几位宗室亲王的名号(皆用代号或别称)。每条线上都标注着简单的数字或物品符号,林闻轩隐约能猜到,那代表的是每年固定的“孝敬”份额或特殊礼单。
“此图,尔等要看仔细,记于心,然后焚毁。”梅知节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这是我江南一系,数十年来经营的人脉根基,亦是此次争夺漕运总督之位的凭仗。”
他的手指沿着图谱上蜿蜒的线条滑动,点向几个关键的节点:“吏部考功司、户部清吏司、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司礼监随堂太监……乃至几位阁老身边的师爷、长随。每一处,都需打点到位,缺一不可。数额、方式、时机,皆有定规,错漏一分,便可能前功尽弃。”
盐法道深吸一口气,接口道:“恩师,此次所需,远超前例。仅京城方面,初步估算便需这个数。”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
五十万两!林闻轩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仍被这个数字惊得心中一窒。
“所以,需立下‘均沾规’。”梅知节目光扫过三人,“利益均沾,风险共担。此次所有支出,由我等核心五人,按各自权责与日后受益比例分摊。闻轩新晋,份额可稍减,但亦需尽力。日后漕运总督之位若成,其每年产生的‘常例’,亦按此比例分润。”
墨先生适时地递上一张早已写好的清单,上面清晰地列明了五人各自需要承担的数额,以及未来收益的分配比例。林闻轩看到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数字——八万两。这几乎要掏空他目前所有的“积蓄”,甚至可能需要变卖部分万三千等人赠送的“不易变现”的资产。
“此规,非仅为此一事。”梅知节的声音如同锤击,敲打在每个人心上,“日后,凡涉及我等共同利益之大宗交易、职位运作,皆循此例。由墨先生居中记录、核算、拨付。公平公开,童叟无欺。”
林闻轩看着那份清单,又看了看那幅错综复杂、象征着无尽权力与财富的关系图,最后目光落在墨先生那毫无表情的脸上。他知道,这“利益均沾规”的建立,意味着他们这个核心圈子,从此有了一个类似“公司章程”的东西,而墨先生,就是那个冷酷无情的财务总监和档案管理员。所有的一切,都被量化,被记录。他仿佛能看到,墨先生那支笔,正蘸着浓墨,在一本无形的册子上,记下他林闻轩的名字,以及那八万两的“投资”。
他没有犹豫太久。到了这个地步,退缩意味着出局,而出局的代价,他承担不起。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学生明白,定当竭尽全力。”
梅知节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很好。具体如何筹措,尔等自行商议。闻轩,你那份若一时不凑手,可先由公中垫付,日后从你份例中扣除。”这看似体贴,实则更是一种捆绑——他连暂时周转的困难,都需要依靠这个系统来解决。
离开那间令人窒息的账房时,林闻轩感到脚步有些虚浮。八万两!他需要立刻想办法凑齐这笔巨款。他想到了万三千,想到了那些依附于他的商贾,甚至……想到了那幅吴道子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