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内,温润的金色光华取代了之前狂暴的能量洪流。
萧倾歌的意识仿佛从一场被撕裂的噩梦中缓缓上浮。
痛楚消失了。
那种经脉被蛮横力量撑爆,五脏六腑都在哀鸣的剧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与祥和所取代。土黄色的能量不再是冲撞城墙的攻城锤,而化作了修补城砖的温厚泥瓦匠,一丝一缕,精准而柔和地融入她身体的每一处破损。
更让她心神震动的,是那缕几乎要熄灭的人皇龙气。
在那些被“驯服”的土行能量滋养下,它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干柴遇上了温火,重新燃起了金色的焰苗。虽依旧微弱,却充满了生生不息的坚韧。
她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凤眸中的暴躁与死气褪去了大半,金色的流光深处,映出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
李闲盘腿坐在她对面,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皮肤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紧闭着双眼,眉头拧成一团,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负荷。那副总是挂着贱兮兮笑容的嘴角,此刻却因极度的专注而紧紧抿着。
他看上去……有些脆弱。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萧倾歌就感到一丝荒谬。这个油嘴滑舌、胆大包天的家伙,怎么会和脆弱扯上关系?
可他此刻的状态,确实是前所未有的虚弱。
就在这时,李闲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白得像一道霜。他身子一晃,差点向后栽倒,连忙用手撑住地面,这才稳住。
他睁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完成了一项惊天动地大工程后的疲惫与亢奋。
“搞定。”他咧开嘴,笑容显得有些虚弱,但那股子得意劲儿却丝毫不减,“老板娘,感觉如何?五星好评,包邮哦。”
萧倾歌没有理会他的俏皮话。她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怀中那颗光芒内敛了九成的地龙根。
“你……消耗很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开玩笑,我这是程序员改变世界,烧的是脑细胞,是智慧的火花!”李闲捶了捶自己发僵的后腰,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为了把你这堆乱码一样的身体和地龙根那个霸道系统做兼容,我临时写了上万行代码,差点cpU干烧了。你以为当‘桥梁’那么容易?”
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在暗自咋舌。
这次的精神力消耗,远超他的预料。那不仅仅是“翻译”两种规则,更是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法则之间,强行维持一个稳定的交互通道。人皇龙气高贵而排外,地龙根的能量野蛮而直接。他就像一个调解员,两头受气,两头都得哄着。
但回报也是巨大的。
【叮!宿主完成高难度规则交互‘龙气嫁接’,交互点+500!】
【叮!宿主对‘人道龙气’的规则理解加深,‘三军神主’称号获得微量成长!】
【叮!宿主与‘萧倾歌’的友好度提升,获得临时印诀:‘安神印’。】
成了!
李闲心中一阵狂喜。这波血赚!他不仅救了萧倾歌的急,为皇朝续命的大业迈出了一大步,还顺便薅了系统的羊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萧倾歌体内的龙气虽然总量依旧稀少,但其“质”却稳固了许多,不再有随时会溃散的风险。
这千年地龙根,从一碗致命的沙子水,真正变成了一碗救命的纯净大补汤。
“剩下的,你自己慢慢吸收吧。”李闲摆了摆手,走到石窟角落坐下,从怀里摸出半块干硬的麦饼,有滋有味地啃了起来,“我得回回蓝。记住,你是天策侯我罩的,别随随便便就挂了,我这投资还没回本呢。”
萧倾歌看着他那副仿佛饿了三天三夜的吃相,又看了看自己怀里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物,眼神复杂。
她将地龙根小心地放在身侧,学着李闲的样子,盘腿坐好,开始主动引导体内那股温和的能量。
这一次,再无阻碍。
……
青木宗,禁地深处。
一座由整块千年古木雕琢而成的静修室内,三长老盘膝而坐。
在他面前,悬浮着一尊三足双耳的青铜方鼎。鼎身不过三尺高,却散发着一股与天地同寿的古老气息。鼎壁上没有雕刻繁复的凶兽神只,只有一道道酷似树木年轮的朴素纹路,仿佛记录着万古岁月的流转。
这便是青木宗的镇宗法宝之一,万木寻踪鼎。
传闻此鼎的材料,取自上古神木“建木”的一截残枝,对草木、生灵的气息有着超乎想象的追踪能力。只要被它锁定一丝气息,哪怕对方远遁万里,化作飞灰,也能从天地间找出其存在的痕迹。
两名宗门宿老分立左右,神情肃穆,合力将一股股精纯的木行灵力注入鼎中。
“起!”
三长老一声低喝,将那枚承载着陈玄最后遗言的“枯荣道种”,投入了鼎内。
嗡——!
方鼎发出一声悠远的轰鸣,鼎内的空间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青色的光点升腾而起,化作一片迷蒙的星云。
那枚血色道种在星云中瞬间消解,陈玄留下的最后烙印被完全解析。
枯萎的地脉、扭曲的岩壁、黑鳞地龙兽的暴虐红瞳……一幕幕画面在青色星云中飞速闪过。最终,所有画面都隐去,只剩下一片廉价的粗布衣角,和那串用野鸡翎羽、琉璃珠串成的花哨绳结,清晰地悬浮在鼎的正中央。
这是追踪的“引”。
三长老双目圆睁,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万木为根,气息为引,溯源追踪,显!”
鼎内的青色星云猛地加速旋转,化作一个巨大的旋涡。按照常理,旋涡的中心会凝聚成一道光束,指向气息源头所在的方向。
数千年来,万木寻踪鼎从未失手。无论是叛逃的弟子,还是隐匿的魔头,甚至是一缕无形的鬼神,都无所遁形。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青色的旋涡中心,非但没有凝聚出指向性的光束,反而变得混乱不堪。光芒忽明忽暗,像是接触不良的灯火。紧接着,一道本应指向正南方的光束刚刚成型,就猛地扭曲,指向了西北,下一瞬,又“啪”的一声碎裂,化作数十道更细小的光丝,毫无规律地射向四面八方。
整个寻踪鼎,像一个彻底失灵的罗盘,在疯狂地胡乱旋转。
“怎么回事?”负责输送灵力的左侧宿老脸色一变。
“灵力不稳?”右侧宿老也皱起了眉,加大了灵力输出。
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鼎内的星云就是一片混沌,那些光丝像一群没头苍蝇,时而指向天空,时而指向地底,甚至有几道光丝相互缠绕,打成了一个死结。
“不对。”
三长老猛地抬手,制止了两位宿老的施法。
他死死盯着鼎内那片前所未闻的乱象,那串花哨的绳结烙印在混乱的光芒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件镇宗之宝。
“不是鼎的问题。”三长老的声音干涩而凝重。
万木寻踪鼎的根基是“建木”,其追踪的法理,是顺着天地间无处不在的草木生机脉络,去寻找目标。这是一种基于天地规则的追踪。
现在,它乱了。
这不是失灵,而是收到了无数个矛盾的、无法解析的信号。
“这……这怎么可能?”左侧宿老骇然道,“难道此人已死,魂飞魄散,天地间再无半点痕迹?”
“不对。”三长老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惊悸,“若是死了,鼎内会显示一片死寂。可现在……它像是在同时寻找一百个,一千个目标!又或者说,那个‘目标’,根本就不存在于这方天地的因果之内!”
不存在于因果之内?
两位宿老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是什么概念?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是神话传说中大罗金仙的境界!一个用着廉价粗布、花哨饰品的凡人……
“师叔,还有一种可能。”右侧宿老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能让‘寻踪鼎’彻底紊乱的,绝非寻常隐匿法术。
我……我在一卷残破的古籍上见过一句批注,说建木之鼎,循天地脉络,无物不显……除非,除非目标本身就在脉络之外,或者……有某种东西,品阶高到能将一方天地的脉络都扭曲、遮蔽!可那是什么东西?传说中的仙器?还是……
他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脸色愈发苍白:“可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对方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存在,再往上……能从因果根源上做到这种地步的,已经不是‘法宝’或‘秘术’了,那是一种‘大势’!是……是传说中,能与天道分庭抗礼,庇护一朝兴衰的……社稷国运!难道……难道是覆灭的圣月皇朝,还有龙气未绝?!
“说到此处,他猛然想起山门前那辆骡车上,那个气息尊贵却衰败的女子,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三长老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一个能言出法随、强行嫁接宗门因果的‘法主’;
一个能让镇宗法宝失灵、疑似被‘国运’庇护的‘幽灵’;
一个能从黑鳞地龙兽口中夺食的‘猛人’……这三个只存在于传说和噩梦中的影子,在他脑中疯狂交叠,最终,竟合成了一张脸——那张在山门前嬉皮笑脸,腰上挂着野鸡毛和假琉璃,自称‘李蛋’的脸?
荒谬!滑天下之大稽!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禁忌!
报仇?三长老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自嘲。拿什么去报?对一个连存在痕迹都无法被镇宗法宝捕捉的“幽灵”?
还是对一个可能背负着一整个皇朝因果的“怪物”?
陈玄的死,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井,连一丝回响都听不见。不,他听到了,那回响就是一声穿透神魂的警告:再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面对这种存在,青木宗倾巢而出,恐怕也只是飞蛾扑火。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悲愤与杀意已经尽数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冷静与敬畏。
“传我令。”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封锁所有关于陈玄死因的消息,对外宣称,他是在深渊探险中,失足坠亡。”
“将万木寻踪鼎即刻封存,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半句。违令者,按叛宗处置!”
他挥了挥手,鼎内的混乱光芒渐渐散去,恢复了平静。
他挥手散去鼎内光华,静修室内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这平静,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一层薄冰,冰面之下,是足以将整个青木宗、乃至整个东境修行界都拖入深渊的恐怖暗流。
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窥见了冰下风暴的人,现在,他必须独自扛起这个秘密,用尽全力,将宗门这艘大船,从那致命的漩涡边缘,一点点地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