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那句“磕一个响头”,如同一道天雷,劈得葛从安魂飞魄散。
“胡闹!简直是胡闹!”老头子再也绷不住风水宗师的架子,指着李闲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人皇龙气是何等金贵之物?那是皇朝正统的根基!你让她去净化数十万冤魂的怨气?那不是净化,那是拿一滴清水去稀释一整缸的墨汁!稍有不慎,龙气被怨气污染,她这辈子就毁了!道基崩碎,反噬自身,神仙难救!”
他转向萧倾歌,老脸上满是焦急:“殿下!不可听他疯言!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自掘坟墓啊!”
萧倾歌的睫毛轻轻颤动,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犹豫。
她看着李闲,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和狡黠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种纯粹的平静,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这种自信,比陆擎苍的王霸之气更让她心安。
“我信他。”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葛从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憋得他满脸通红。
“疯了……都疯了……”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仿佛已经看到了几人惨死的下场。
“哎,别急着给自己上坟啊葛老。”李闲走过去,一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还没开席呢,你就哭上了?”
他蹲下身,与葛从安平视,脸上挂着那副欠揍的笑容:“你说的都对,正常来说,一滴水确实稀释不了一缸墨。可万一,我这老板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能点石成金的仙露呢?”
“再说了,”李闲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谁说要硬碰硬了?咱们是生意人,讲究的是个‘杠杆’。”
他不再理会陷入呆滞的葛从安,站起身,拍了拍手。
“好了,时间紧迫,开个战前动员会。”
李闲的目光扫过众人,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王复,你守住外围,子时阴气最重,难保不会有山精野怪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来一个,砍一个。”
王复手按刀柄,重重点头,没有一句废话。
李闲又看向葛从安:“葛老,别躺尸了。你是专业的,这‘乾坤借运局’你比我熟。待会儿我跟老板动手,阵法必然会剧烈波动。你的任务,就是稳住阵脚,别让它炸了。就当……给我们这艘破船当个压舱石。”
葛从安张了张嘴,看着李闲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挣扎着爬了起来,走到阵法边缘,盘膝坐下。
虽是赴死,也得死得体面些。
最后,李闲的目光落在了萧倾歌身上。
他脸上的嬉笑和严肃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郑重。
“老板,待会儿,听我口令。”他指了指阵法中心,“你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守住本心。当那股怨气涌来时,不要去抵抗,不要去净化,更不要去对抗。”
萧倾歌秀眉微蹙,不解地看着他。
“你要做的,是‘接纳’与‘承诺’。”李闲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他们不是妖邪,是枉死的冤魂,是圣月皇朝的子民。你作为皇朝最后的帝储,有责任,也有资格,去倾听他们的痛苦。”
“告诉他们,三百年的债,皇朝没有忘。”
“告诉他们,你们的苦,朕……感同身受。”
“告诉他们,朕以圣月皇朝最后的气运起誓,必将彻查此事,还他们一个公道,让他们的名字,重归故里,魂有所依。”
李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要做的,不是用你的龙气去‘洗’掉他们的怨恨,而是用你的身份,去‘赦’免他们的罪业,去‘承诺’他们的未来。这,才是人皇该做的事。”
萧倾歌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这磅礴的人皇龙气,竟还有这般用法。
她看着李闲,忽然明白了。这个看似轻浮的男人,比任何人都懂这“人皇”二字背后的沉重分量。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然。
“我明白了。”
她端坐于阵中,双手平放于膝,一身残破的宫装,却透出一股母仪天下的端庄与威严。
夜色渐深,山风呼啸,呜咽之声如泣如诉。
子时,已至。
“开始!”
李闲一声低喝,率先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急着动用功德,而是将自己的心神,再一次沉入了这座巨大的囚笼。
与此同时,萧倾歌深吸一口气,身上那股微弱却纯粹至极的金色龙气,缓缓升腾而起。
她没有将其外放,而是按照李闲的指点,将其化作一道意念,温柔地探入脚下的大地。
“圣月皇朝的子民们……”
“朕,回来了……”
轰——!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整座金脊山地底深处,那沉寂了三百年的数十万冤魂,瞬间被这股熟悉又陌生的皇者气息引爆!
“皇帝……是皇帝!”
“你还敢回来!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们好饿……好冷……好痛啊!”
“杀了她!吃了她!偿还我们的命来!”
无穷无尽的怨念,化作了实质性的黑色浪潮,顺着地脉,疯狂地朝着山巅的萧倾歌倒灌而来!
那股怨毒、绝望、疯狂的气息,让山巅的温度都骤降到了冰点。
葛从安脸色煞白,死死掐着法诀,勉强维持着阵法不被这股恐怖的怨气冲垮。
萧倾歌的娇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白得透明。
那数十万人临死前的痛苦,如同一柄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识海。
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牢记着李闲的话。
不抵抗,不净化。
她敞开了自己的心神,任由那黑色的浪潮冲刷着自己,用自己最柔软的内心,去承受那份积压了三百年的绝望。
“对不起……”
“是皇朝……负了你们……”
两行清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就在怨气浪潮即将吞噬她心神的瞬间,李闲动了。
“就是现在!”
他的心念,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尖刀,精准地穿透了怨气的阻隔,直接“舔”在了那条被层层包裹的龙脉本体之上!
【叮!检测到规则层级毒素“锁龙涎”!】
【交互行为已触发……开始进行深层规则解析……】
李闲的识海中,没有惊天动地的画面,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数据流。
他“看”到了“锁龙涎”的规则本质:【沉睡】、【锁死】、【隔绝】。
这是一种霸道无比的规则之毒,它不是在破坏龙脉,而是在改写龙脉存在的“规则”,让它从“活物”变成“死物”。
“不够!”
李闲心念一动,将自己积攒的所有功德,毫不犹豫地全部调动起来!
那不是一股能量,而是一种“权限”!一种凌驾于普通规则之上的“天道通行证”!
【宿主权限确认……功德之力注入……正在尝试进行规则覆写……】
李闲没有去化解“锁龙涎”。
他用自己赚来的功德,作为与天地规则沟通的“筹码”,直接向那“锁龙涎”的规则,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
“你的任务,从【沉睡】,改为【守护】!”
“你锁死的不是生机,而是怨气!”
“你隔绝的不是天地,而是污秽!”
这是一种近乎无赖的偷换概念,是一种疯狂的规则侧写!
嗡——!
那股盘踞在龙脉骨髓深处三百年的奇毒,仿佛一个收到了新命令的士兵,瞬间调转了枪口!
原本侵蚀龙脉的毒性,竟开始疯狂地吞噬、净化那些从萧倾歌身上被“赦免”和“安抚”后,变得无主的纯粹魂力!
一阴一阳,一毒一药,在此刻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萧倾歌的压力骤减,她感受到,那些冤魂的怨气在她的承诺下缓缓消解,化作最纯粹的魂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注入了大地深处。
而那条垂死的龙脉,在吞噬了这股庞大的魂力之后,干涸的经络中,竟重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吼——!”
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龙吟,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底。
咔嚓……咔嚓嚓……
整座金脊山,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山巅之上,葛从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感觉到,脚下那股死寂了三百年的地气,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复苏、攀升!
李闲猛地睁开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上却是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他转头,朝着山下那片漆黑的军营方向,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吼:
“镇南王!”
“子时已到!”
“你且看好!”
“我这天策侯,请龙——抬——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金脊山的主峰传来。
在山下数万大军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座巍峨的山峰,那颗被他们视为“龙头”的山巅,竟真的……缓缓地……向下沉了下去!
仿佛一个沉睡了三百年的巨人,在此刻,对山下的王者,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
一个响头。
震彻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