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没有理会葛从安的惊骇。
当他闭上眼,将心神沉入脚下这座庞然大物时,整个世界便化作了一场由“味道”构成的盛宴。
他沿着那股阴冷、恶毒的“诅咒”之味,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奋力向着时间的上游游去。
“现在”的味道是稀薄的、干涸的,像一块风干了三百年的陈皮,只剩下苦涩的余韵。
越往上游,味道便越是浓郁。
他“尝”到了两百年前的雨水,带着泥土的腥气;“尝”到了一百年前山匪的血,铁锈味里混杂着恐惧。
这些味道,都只是附着在表面的尘埃。
他继续下潜,穿透层层的时光沉积,终于,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如暗流般涌来。
那是一种……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味道!
磅礴、浩瀚、温润如玉。
这是龙脉还活着时的味道!
李闲精神一振,贪婪地“品尝”着这股味道,试图从中解析出更多的信息。就在这时,另一股尖锐、霸道的味道,像一根毒针,狠狠刺入了他的感知。
“玄离道长,此‘锁龙涎’当真万无一失?这毕竟是真龙龙脉,万一反噬……”
一个雄浑的声音,在李闲的“味觉”中响起。这声音的主人,气血旺盛如烘炉,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铁血之气。
李闲“看”到了。
那是在三百年前的金脊山巅,同样的地点。一个身穿青色道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瓶墨绿色的液体,滴入山巅的一处天然石窍中。
而在他身旁,站着一名身披重甲的魁梧武将。那武将的面容,与陆擎苍竟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年轻,也更加桀骜。
“陆将军放心。”那被称为“玄离道长”的道士,声音阴柔,“此乃我青玄宗不传之秘‘锁龙涎’,遇龙气则化,无色无味,不会将其杀死,只会让它陷入沉睡。待将军大事一成,只需以我宗门的‘唤龙丹’解之,此龙脉便会为你陆家所用。届时,以龙脉之气蕴养军煞,将军麾下,人人皆可成虎狼之师。”
姓陆的将军!青玄宗!
李闲心头剧震,原来如此!三百年前,镇南王的老祖宗就联合了修行宗门,对圣月皇朝的龙脉下了黑手!
那陆将军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圣月皇朝欺我陆家太甚!我祖父为国镇守边疆,战死沙场,换来的却是奸臣当道,家小流放!这笔血债,定要他皇室用江山来偿!只是……道长,此举有伤天和,青玄宗为何……”
玄离道长笑了笑,眼神里却无半点笑意:“将军,你我所求不同。你求的是江山,我青玄宗求的,是这龙脉。此等天地灵物,被凡俗皇朝占据,本就是暴殄天物。待它沉睡,我宗门便可在此设立别院,悄然汲取其本源灵韵,以助我等突破桎梏。此乃双赢之局。”
原来是各怀鬼胎。
李闲正想继续“偷听”,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慌,猛地从天地之外降临!
他“尝”到,天地间那股浓郁、甘醇的灵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走!
天空,变得“稀薄”。
大地,变得“干渴”。
那玄离道长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恐。他猛地抬头望天,失声尖叫:“天……天变了!灵气……灵气断绝了!”
那陆将军亦是感觉到了什么,周身那股磅礴的气血,竟开始变得滞涩不畅。
“轰隆!”
整座金脊山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那滴入石窍的“锁龙涎”,在失去天地灵气的压制后,药性瞬间失控,如同最凶猛的毒药,疯狂地侵蚀着龙脉的生机!
龙脉的味道,在李闲的感知中,由温润的玉,迅速变成了一块被剧毒侵染的朽木!
“不!快!唤龙丹!”玄离道长状若疯魔,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可丹药倒出,却毫无灵光,变成了一颗灰扑扑的泥丸。
没有了天地灵气,丹药,也成了废物!
完了。
李闲“看”着两人脸上那由贪婪、到震惊、再到绝望的表情,心中一片冰凉。
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末法浩劫,变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李闲的感知,被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绝望的“味道”所淹没。
那是……怨气!
无穷无尽的怨气!
场景变换。
金脊山不再是青山,而被挖成了一座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矿山。数十万衣衫褴褛的矿工,如同蝼蚁般在其中劳作。
他们是被骗来的。
以“开采金矿”的名义。
李闲“尝”到了他们最初的希望,那味道带着汗水的咸涩和对未来的憧憬。
很快,这味道就变了。
他‘尝’到了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那是一个干渴的汉子在临死前,拼命留给怀里孩子的一点湿润;
他‘尝’到了一截被啃食过的观音土,那味道充满了泥土的腥涩和一个母亲无声的悲泣;最后,所有的味道都汇成了一股被囚禁的、发酵到极致的愤怒。”
他“看”到了青玄宗的道士们,用阵法封锁了所有的矿洞出口。他们没有杀死这些矿工,只是断绝了他们的食物和水。
他们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榨干这些人最后的生命价值。
“以毒攻毒……以怨镇煞……”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矿山深处回响,那是已经陷入癫狂的玄离道长。
“龙涎之毒,已入龙骨,无药可解……唯有以众生之怨,万魂之恨,化作一重更深的诅咒,将其彻底封印!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待我青玄宗寻到新法,再来解开这双重枷锁!”
数十万矿工,在黑暗、饥饿和绝望中,哀嚎着死去。
他们的血肉,滋养了这座山。
他们的怨恨,则化作了一层厚重、粘稠、永不消散的黑色“毒素”,将那条本就被“锁龙涎”毒害的龙脉,层层包裹,拖入了无尽的沉沦。
“噗!”
李闲猛地睁开眼,一口逆血喷了出来,脸色煞白如纸。
“侯爷!”
“李闲!”
王复和葛从安同时惊呼,冲了过来。
李闲摆了摆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刚才那股数十万人临死前的绝望怨念,差点将他的心神都给冲垮。
“我……我没事。”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亮得吓人,“我找到了。”
他抬头看向已经彻底呆住的葛从安,声音沙哑地说道:“葛老,你不用再查了。杀死这条龙的‘毒刀’,有两把。”
“第一把,是三百年前,青玄宗的‘锁龙涎’。下毒的人,是镇南王陆家的老祖宗。”
葛从安浑身一颤,失声道:“什么?!”
“为了捂住自己玩脱了的烂摊子,青玄宗那帮修仙的杂碎……他妈的……”李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极致的愤怒,“他们把几十万人当柴火烧了!活生生地用血肉和怨气,炼成了一根巨大的棺材钉,把那条本来只是‘中毒’的龙,彻底钉死在了这座坟场底下!”
山巅的风,仿佛都带上了呜咽。
萧倾歌的娇躯微微颤抖,清冷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葛从安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怨气为咒……坑杀数十万生灵……疯了……他们都疯了……难怪……难怪此地风水如此诡异,死气与煞气纠缠,却又隐隐有一丝生机……原来是双毒互克,形成了一种恐怖的平衡……”
“平衡?”李闲冷笑一声,他站起身,走到山崖边,俯瞰着脚下这片连绵的山脉。
“这哪里是平衡,这是一个关押着数十万冤魂和一条真龙的巨大囚笼!”
“陆擎苍不是什么花园的主人,他只是一个继承了祖辈罪孽的狱卒。他守在这里三百年,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等一个机会,解开这两重枷锁,将这条龙,真正变成他陆家的东西!”
一切都说得通了。
陆擎苍为何对这座山如此执着,为何对李闲的阵法既欣赏又势在必得。
他等的,就是一个能解开这盘死局的人。
“那……那我们……”葛从安的声音里带着绝望,“这怎么解?龙涎之毒早已深入骨髓,数十万的怨念更是附骨之疽!这……这是个死局啊!”
“死局?”
李闲转过身,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癫狂,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走到萧倾歌面前,看着她苍白的脸,缓缓开口。
“不,这不是死局。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伸出手,指向阵法中心的萧倾歌,又指了指自己。
“他们的两重毒,恰好需要两味药来解。”
“数十万矿工的怨气,是阴毒。需要这世上最堂皇、最正大的力量来净化。”他看着萧倾歌,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你身上的,人皇龙气。”
“而青玄宗的‘锁龙涎’,是奇毒。需要破除一切规则的力量来化解。”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指着自己的鼻子。
“那就是我赚的,功德。”
“怨气,由你来渡。龙毒,由我来解。”
李闲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整座充满了罪孽与哀嚎的青山,声音不大,却震得在场每一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三天,根本用不了。”
“今夜子时,我们就让这条龙,给山下的镇南王,磕一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