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突兀、响亮,还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市井气,像一把生锈的铁锥,狠狠扎进了这片由绝望和死寂构成的画布。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瘫软在地的钱多多,挣扎起身的石雷,面色惨白的柳莺儿,甚至连那头禁忌聚合体,那三颗截然不同的头颅,都齐刷刷地顿住了。
狐狸头颅的戏谑,黄鼠狼头颅的贪婪,巨蟒主体的暴虐,在这一刻,被一种名为“错愕”的情绪短暂地统一。
它们顺着木清柔手指的方向,穿透了颠倒的世界,望向了那片真正的、被迷雾笼罩的葬神渊入口。
李闲的身影,由远及近。
他迈着那标志性的、六亲不认的步伐,双手揣在袖子里,像个收租的地主巡视自己的田产。他脚下的地面,是众人眼中的“天花板”,可他走得四平八稳,仿佛那扭曲的空间法则对他而言,只是脚底有点滑。
“搞什么飞机?说好的坐标在这儿,怎么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他一边走,一边抱怨,声音在空旷的深渊中回荡,“喂!活的喘气的都死哪去啦?再不出来,本大爷可要收工回家吃饭了啊!”
他终于看到了众人,也看到了众人身后……或者说身前,那尊庞大到不像话的怪物。
李闲的脚步停了。
他眨了眨眼,又揉了揉。
金锐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过无数天才在面对超出理解的恐怖时道心崩溃的模样。
石雷挣扎着想爬起来,想要提醒李闲快跑。
木清柔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的赌注,她最后的希望,正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死神的镰刀之下。
然而,李闲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尖叫,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震惊。他只是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嫌弃和不解的表情,对着那头禁忌聚合体,遥遥一指。
“我说你们几个,品味也太差了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鄙夷。
“抓宠物也不知道抓个好看点的?这玩意儿,蛇不像蛇,狐狸不像狐狸,还长了两颗黄鼠狼脑袋,一看就是基因突变的失败品。带出去多丢人啊!”
死寂。
比之前更加彻底的死寂。
钱多多张大了嘴,忘了呼吸。
孙百符长老刚从自己把自己关起来的耻辱中缓过来,此刻听到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这小子,是疯了吗?!
那头禁忌聚合体,显然也愣住了。
居中的狐狸头颅,那双金色的竖瞳危险地眯了起来。它活了无尽的岁月,吞噬了无数的残魂,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的评价。
“一只……有趣的虫子。”它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在众人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你的嘴,比你的骨头要硬得多。”
它没有急着动手,反而像猫发现了新玩具。
“我说,跪下。”
狐狸头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一股无形的、无法抗拒的规则之力,如潮水般向李闲涌去。这是这片空间的主宰,下的谕令!
金锐锋等人脸色剧变,他们都感受过这股力量的可怕。石雷就是前车之鉴,任何反抗都只会招致更惨烈的后果。
然而,李闲只是觉得膝盖微微一沉,像是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他晃了晃身子,站得更稳了,然后一脸莫名其妙地掏了掏耳朵。
“你说啥?风太大,听不清。”他吊儿郎当地说,“年纪大了就别学人家玩什么霸道总裁的戏码,闪了腰我可没钱赔你医药费。”
狐狸头颅的瞳孔,猛地一缩。
它的“言出法随”,失效了?
不,不是完全失效。它能感觉到自己的规则之力确实作用在了对方身上,却像泥牛入海,只激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就被一种更加古怪、更加蛮不讲理的力量给抵消了。
“有意思……”狐狸头颅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从容。
它身侧的两颗黄鼠狼脑袋却同时尖叫起来。
“杀了他!他身上有古怪!”
“吃了他!他的灵魂味道一定很特别!”
“嘶——”巨蟒主体也发出威胁的嘶鸣,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安地蠕动。
内部的冲突,再次上演。
“哎哎哎,你们先别吵。”李闲仿佛没看到那足以压塌山峦的恐怖气息,反而像个居委会大妈一样,开始劝架。
他指着左边的黄鼠狼脑袋:“我说那个贼眉鼠眼的,你别叫了。你看你旁边那个兄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看就是想独吞好处,你还傻乎乎地帮他喊打喊杀?”
他又指向右边的黄鼠“狼脑袋:“还有你!别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多点信任行不行?团队精神懂不懂?就你这样,迟早被那只骚狐狸卖了还帮他数钱!”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颗巨大的狐狸头颅上。
“尤其是你!当老大的,要懂得一碗水端平!你看看你这团队带的,离心离德,内讧不断,迟早要散伙!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企业文化培训班?友情价,打八折!”
【叮!】
【检测到高强度规则冲突!】
【宿主言灵之力与目标‘领域法则’产生正面交互!】
【警告!怨念值储备不足,无法启动【因果编辑】!】
【特性【囚界谕令】被动激活!宿主正处于规则真空带的投影区域,部分言灵效果被无差别放大!】
李闲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疯狂刷屏。
他表面上嬉皮笑脸,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他一进来就感觉不对劲了,这地方的天地法则是反的!他之所以能正常行走,全靠系统被动维持着他自身的“规则”。
而他刚才那些骚话,根本不是单纯的嘴炮。
他在用自己的【言灵】,去撬动对方本就不稳的“规则”!
那头禁忌聚合体,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它是这片区域的法则本身。但它最致命的弱点,也源于此——它的“法则”,是由四个混乱的意志共同构成的!
李闲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精准的探针,戳进了它们意志冲突的缝隙里,然后狠狠一搅!
“你……闭嘴!”
狐狸头颅第一次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它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扭曲、翻滚。巨蟒的残暴,黄鼠狼的贪婪,被李闲的言语无限放大,疯狂冲击着狐狸头颅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主导地位。
它发现,自己越是想压制这个虫子,就越是无法控制体内另外三个意志的暴动!
“怎么?说到你痛处了?”李闲咧嘴一笑,笑容灿烂又欠揍,“别怕,有病得治。我看你们这就是典型的精神分裂,需要电疗。钱多多!”
他突然一声大喝。
瘫在地上的钱多多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应道:“啊?在!”
“你那什么五雷符,还有没有?给这位‘复合型多功能’的老铁来一发,帮他通通电,醒醒神!”李闲的声音中气十足。
“啊?哦!好!”钱多多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符箓和那面裂纹小镜。
“等等!”柳莺儿急忙喊道,“这里的法则是反的!不能直接攻击!”
李闲闻言,眉头一挑,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一拳打得半死的石雷,又看了一眼手持镜子,一脸懵逼的钱多多,瞬间明白了什么。
“反的?”他嘿嘿一笑,“那不就简单了?”
他转头看向那头已经陷入狂乱的禁忌聚合体,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饱含深情的呐喊:
“爹!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啊!”
这一声“爹”,石破天惊。
众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就连那头禁忌聚合体,那三颗正在疯狂冲突的头颅,都为这声称呼,出现了长达一个呼吸的死机。
狐狸头颅:“?”
黄鼠狼头颅:“?”
巨蟒头颅:“?”
李闲却不管不顾,继续他声情并茂的表演。
“我说,我爹天下无敌,战无不胜!”
他指着怪物,声音激昂。
“我说,我爹英明神武,万寿无疆!”
他双手叉腰,神采飞扬。
“我说,我爹光芒万丈,谁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一句句饱含“孝心”的祝福,从他嘴里蹦出。
在这片颠倒的规则世界里,祝福,即是诅咒!
轰!
那头禁忌聚合体的身躯,猛地一颤。
一股无形的力量,凭空出现,狠狠地轰在了它的身上。
轰!轰!轰!
随着李闲一句句的“赞美”,那怪物庞大的身躯上,接二连三地炸开一团团漆黑的魔气。
它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咆哮,那不是来自某个头颅,而是四个意志第一次共同感受到了……伤害!
来自规则层面的、无法防御的伤害!
“你……找……死!”
狐狸头颅的金瞳中,燃起了滔天的怒火。它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戏谑和试探,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强行压下了另外三个意志的骚动。
一股远超之前的、纯粹而恐怖的毁灭气息,轰然爆发。
它张开了嘴。
整个颠倒世界的黑暗,都朝着它的口中汇聚。
“我说……”
“这个世界,当有……寂灭之光。”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黑色的光束,从它的口中喷吐而出,所过之处,空间法则寸寸崩碎,化为最原始的虚无。
目标,直指那个还在手舞足蹈、大声喊爹的李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