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物物交换愈繁，所需各异，遂有一般等价物应运而生。笔锋转折间，新词跃然纸上。朱元璋低声复诵一般等价物，虽觉陌生，但方才亲身经历已令其心领神会。
燕长倾转身面向朱元璋、马皇后及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肃然道：“货币的本质确为【一般等价物】。”
“所谓【一般等价物】，即能衡量其他商品价值并促成交易的媒介。”
“方才陛下用以交换的手帕，此刻便承担了这一职能。”
“如今大明通行的黄金、白银、铜钱、宝钞，乃至诸位殿下提及的琉璃、古玩、字画、玉石等，皆可视为【一般等价物】。”
“此类物品亦称【货币】或【钱】。”
“货币诞生于以物易物发展到特定阶段的必然。”
“上古先民时代，神农氏、有巢氏等曾以陶器、海贝为货币。”
“历经岁月更迭，无数物品曾作为货币流通又遭淘汰。”
“最终，因稀缺性与固有价值，【黄金】【白银】【铜】被永久保留，成为举世公认的【钱】。”
“此即《屠龙技·钱与利》首章——货币的起源与本质。”
朱标等皇子运笔如飞，详录其言。朱元璋与马皇后仅提笔写下【一般等价物】等关键词，余下内容待朱标后续誊抄。
燕长倾忽而反问：“然黄金、白银因其稀缺与价值成为货币，可【大明宝钞】这等纸钞——”
“当真具备稀缺性与内在价值否？”
面对燕长倾的问题，朱元璋垂眸沉思。
【大明通行宝钞真的算得上稀有且珍贵吗？】
这个念头刚浮现，他便暗自摇头。
作为宝钞的创立者，他比谁都清楚——只要他一声令下，宝钞提举司就能无限量印制。
既非稀有，更谈不上珍贵。
不仅朱元璋这么想，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经过深思后也得出了相同结论。
宝钞并不稀有珍贵。
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是纸张罢了。
燕长倾继续追问：
稀有珍贵之物未必能成为【一般等价物】，但能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必然具备这两个特质。
既非稀有又不珍贵的宝钞，为何能与金银铜并列，成为交易用的钱币？
这正是今日论题的关键所在。
朱元璋等人顺着这个思路展开思考：
【若真如燕先生所言，金银铜符合条件，宝钞却不符合】
【但现实中宝钞确实与金银铜一样流通使用】
【这其中的奥秘究竟何在？】
朱标紧锁眉头，试图找出宝钞与金银铜之间的深层联系。
【由此可见，大明通行宝钞必定暗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价值！】
【正是这份独特价值，才让它能与稀有的金银铜并列，成为流通的货币！】
【可这神秘的，究竟从何而来？！】
秦王朱樉眯起眼睛，从怀中取出一张随身携带的一贯面额宝钞，在烛光下反复端详，试图 其中奥秘。
【燕先生说过，金银铜自古就是公认的等价物。】
【而大明宝钞，却是父皇开国后才推行的新事物。】
【前朝北宋似乎也有类似纸钞，唤作交子、会子......】
【可随着宋室倾覆，那些纸钞便成了废纸，再也换不来半粒米。】
晋王朱棡目光深远，忆起前朝纸钞的兴衰。如今的大明宝钞，正是借鉴了北宋旧制。
【按燕先生的说法，交子失效是因为丧失了等价物属性。】
【但为何会丧失？等等...我明白了！是因为北宋覆灭！】
【也就是说，交子的价值依附于北宋政权！】
【朝廷在，纸钞便是钱；朝廷亡，纸钞便成纸！】
【如此说来，大明宝钞的价值，同样系于国运之上！】
【可这背后的道理，又当如何解释？！】
燕王朱棣运笔如飞，将推演过程尽数记录。但写到大明宝钞与国运关联处，墨迹戛然而止。
任他苦思冥想，终究难窥更深层的玄机。
【莫非是因为...朕的旨意？！】
【不错！正是朕的旨意！】
【是朕钦定宝钞可作交易之用，它才真正成为了钱！】
【朕乃天子，金口玉言，纵使大明通行宝钞既不稀罕也不贵重。】
【但朕只需一道旨意，便能令其与金银铜钱等价流通！】
朱元璋紧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在他心中，这便是最恰当的答案。
......
讲台上，燕长倾见朱元璋似有所悟，当即问道：
大明通行宝钞乃陛下钦定推行，不知陛下对此可有见解？
朱元璋胸有成竹，昂首答道：
宝钞能与金银铜钱同列等价，成为百姓所用之钱，皆因朕以天子之尊下旨，赋予其等同价值！
秦王朱樉、周王朱橚等人纷纷点头称是。太子朱标、晋王朱棡、燕王朱棣虽面露恍然，转瞬却又陷入沉思，眉间疑云未散。
燕长倾微微颔首，却又摇头道：
陛下所言已近 ，却非最终正解。
朱元璋闻言色变，不服道：
岂有他因？朕既能下旨推行宝钞令其流通，亦可下旨废止令其成废纸！这还不是朕金口玉言之功？
燕长倾笑而不驳，转而问诸皇子：
先前以物易物时，为何陛下所出手帕能直接视同等价之物？
【为何父皇的手帕能当等价物？】
【这有何难解？】
【父皇既然说它能当作一般等价物，那它自然就是一般等价物。】
【天子之言便是天理，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
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仍紧锁眉头，不解燕长倾此问的深意。
或者说，你们为何会相信陛下拿出的手帕具有交易价值，能用来换取所需之物？燕长倾继续引导道。
因为父皇是天子？朱标迟疑地回答，天子所言即是真理，我们自然信服。
燕长倾未置可否，话锋一转：除了极品琉璃的烧制之法，我另有一项价值千万两的技术。
若运用得当，同样可获利千万，诸位殿下可有意向？
听闻此言，众皇子虽不明其用意，但对这能带来巨额收益的技术都表现出浓厚兴趣。
当然有兴趣！朱标率先回应。
是何等技术？朱棣追问。
是否还要举办拍卖？朱樉插话。
这次需投入多少银两？朱棡也迫不及待地问道。
就连坐在末席的朱元璋也按捺不住，正欲开口参与，却被马皇后轻轻拉住衣袖。见皇后微微摇头示意，朱元璋只得暂且按兵不动。
面对皇子们热烈的询问，燕长倾嘴角含笑，反问道：为何我一说有能赚千万两的技术，你们就深信不疑？
此言一出，众皇子顿时语塞。
【此言何意？】
【难道这技术之事有假？】
【先生是在考验我等？】
【莫非又要损失五十万两？】
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心中思绪万千。
为何燕王殿下会相信我能提供另一项价值千万两白银的技术？燕长倾望向朱棣，方才表态的皇子中就包括这位燕王。
朱棣感受到注视，恭敬起身答道：因为先生此前已用无暇琉璃的炼制之法获利近千万两。既有先例，先生再言其他同等价值的技术，我自然信服。
燕长倾颔首道：正是如此。因有前例可循，所以燕王信我所言。同理，太子殿下认可陛下手帕可作等价物，是因陛下乃天子之故。那么，我与陛下的共通之处何在？
朱标、朱棡、朱棣几乎同时答道：
信任！
信服！
信赖！
燕长倾展颜一笑，转身在宣纸上挥毫：不错，正是信任！我更愿称之为——【公信力】！若说【钱】的本质是【一般等价物】，那么【一般等价物】的本质，便是【公信力】！
他在木板上原有的钱与利以物易物钱或一般等价物下方，又添上力透纸背的公信力三字。
......
公信力？！
等价物的本质竟是公信力？！
钱即等价物，等价物即公信力？！
朱元璋、马皇后与众皇子都不由低声重复着这番论断。
他们隐约察觉到，这句话中暗藏着亘古未明的圣贤真谛！
然而受限于学识、阅历与格局，朱元璋、朱标、朱棡、朱棣等人始终未能参透燕长倾话中玄机。特别是公信力这个陌生词汇，更令他们心头泛起异样涟漪——若能悟透其中奥妙，或许再不会为银钱所困。
燕长倾在宣纸板书完毕，转身面对朱元璋夫妇与诸位皇子，斩钉截铁地重复道：正是公信力！所谓公信力，便是令万民信服的权威。先前诸位以手帕易物时，为何寻常绢帕能作等价之物？皆因陛下以自身公信力为其背书。
若无陛下担保，那方绢帕与寻常布帛何异？正因承载着天子威仪，方能与金银铜钱等量齐观。若换作锦衣卫持帕宣称等价——燕长倾目光扫过朱标等人，诸位可会采信？
众皇子纷纷摇头。区区校尉若敢如此狂言，轻则逐出仪鸾司，重则性命难保。
为何不信？燕长倾循循善诱。朱标当即答道：先生明鉴，唯有父皇威仪能为绢帕作保。锦衣卫微末之躯，何来公信之力？
齐王朱榑扫了眼远处站立的锦衣卫，脸上浮现轻蔑之色。
燕长倾微微颔首，随即毫不避讳地开口：
若由我为那条手帕作保呢？！
诸位殿下是否愿意承认，那条手帕与金银铜钱具有同等的价值？！
说罢，他目光掠过面色阴沉的朱元璋，直视太子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皇子，朗声道：
不必顾虑陛下，直言心中所想即可。
信与不信，皆由本心。
但若违逆本心，便永远无法参透《屠龙技》的真谛。
听闻此言，太子朱标等人迟疑片刻，终是陆续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