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司马光这石破天惊的一记弹劾,如同在刚刚平息些许波澜的朝堂上,又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整个垂拱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赵祯和当事人柳七娘,都聚焦在这位须发皆张、一脸正气的老臣身上。
弹劾柳七娘!而且还是“祸国之源”如此严重的指控!
赵祯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内部的阻力,并未因共同对外而消弭,反而在外部压力稍减时,以更猛烈的方式爆发出来。司马光这一手“祸水东引”,直接将外交和经济困境的根源,扣在了柳七娘头上,其用意不言自明——清除皇帝身边的“佞幸”,从根本上否定这条偏离传统的改革路径。
柳七娘站在队列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击,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她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惯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仿佛司马光弹劾的是别人一般。这份镇定,让一些原本打算落井下石的官员,心里反而打起了鼓。
“司马爱卿,”赵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语气平静,但眼神已然锐利起来,“弹劾重臣,需有实据。你指控柳顾问为‘祸国之源’,可有凭据?莫非你与西夏使者密谈,所得之结论?”
他这话带着刺,既是质问,也是提醒,更是将司马光私会野利昌的事情半公开地点了出来,暗示其行为亦有可疑之处。
(承)
司马光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恢复如常,他既然敢当众弹劾,自然做好了准备。他无视了赵祯关于密谈的暗示,高举笏板,声音洪亮,一条条罪状如数家珍:
“陛下!臣之弹劾,绝非空穴来风!其一,柳七娘以一介商贾之身,蛊惑圣听,插手国政,其麾下商队于边境兴风作浪,操纵物价,囤积居奇,方引得西夏震怒,使者问罪,此乃挑起边衅之罪!”
“其二,她所行之事,皆乃与民争利之举!官营驿站商业化,排挤民间脚店;所谓‘新式织机’、‘高效农具’,看似利国利民,实则垄断技术,迫使无数传统工匠、小民破产失业,此乃动摇国本之罪!”
“其三,”司马光目光如电,扫过柳七娘,“她身份不明,来历成谜。一介女流,何以拥有如此巨富?何以精通诸多奇技淫巧?其商队纵横四海,与番邦往来密切,谁能保证其未曾泄露我大宋机密?此乃身份可疑、里通外国之嫌!”
“综此三罪,柳七娘岂非‘祸国之源’?陛下!若继续纵容此女,我大宋礼崩乐坏,内忧外患,恐不远矣!臣恳请陛下,即刻将其逐出汴京,查抄其产业,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这一番指控,条理清晰,言辞激烈,更是巧妙地利用了士大夫阶层对商人固有的轻视与警惕,以及对女子干政的本能反感。殿内不少保守派官员纷纷点头,看向柳七娘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敌意。就连一些中间派官员,也觉得司马光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压力,瞬间来到了赵祯和柳七娘这一边。
(转)
赵祯心中怒火翻腾,他知道司马光这是借题发挥,根本目的是要掐断他推行新政的“钱袋子”和“执行者”。他正要开口强力反驳,却见柳七娘向前迈出一步,对着赵祯盈盈一拜,声音清越,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陛下,司马大人所言,慷慨激昂,妾身听了,亦是心潮澎湃。”
她这话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让司马光眉头大皱。
柳七娘不慌不忙,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司马光:“司马大人指控妾身三条大罪,妾身可否自辩一二?”
赵祯立刻道:“准!”
“谢陛下。”柳七娘转向司马光,微微一笑,“司马大人第一条,言妾身挑起边衅。敢问大人,若无妾身商队于边境活动,西夏便不会觊觎我大宋富庶了吗?便会与我大宋永世和平了吗?恐怕未必。妾身所为,不过是遵循陛下旨意,以商止战,以经济手段削弱潜在之敌。若论罪魁祸首,不该是贪婪的西夏,以及……畏惧变革、只想苟安的某些人吗?”她语带双关,目光扫过那些保守派官员。
“巧言令色!”司马光怒斥。
柳七娘不以为意,继续道:“第二条,与民争利,致使小民破产。大人可知,妾身麾下工坊,雇佣织工、匠人数千,所付工钱远超市价,使他们得以养家糊口,生活改善。所谓‘传统工匠破产’,乃是技艺不思进取,被市场淘汰所致。若依大人之言,莫非我大宋子民,就该永远使用效率低下的老旧织机,穿着昂贵的粗布麻衣,才是正道?”
“至于第三条,妾身来历……”柳七娘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哀伤”,“妾身乃前泉州海商柳承业之女,家父于海难中不幸罹难,妾身继承家业,漂泊海外,历经艰辛,方有今日。妾身所有财富,皆乃辛苦经营所得,每一文钱都经得起查验。妾身对陛下、对大宋之忠心,天地可鉴!司马大人仅凭猜测,便污人清白,岂是君子所为?”
她这番辩解,有理有据,有柔有刚,尤其是最后关于身世的陈述,半真半假(继承了家业是真,但前身苏曼卿的经历是假),情真意切,倒是让一些官员心生同情。
司马光被驳得脸色铁青,但他抓住核心不放:“任你巧舌如簧,也难以掩盖你带来争端、败坏风气之实!”
眼看争论又要陷入僵局,柳七娘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再次向赵祯行礼,朗声道:“陛下,司马大人与诸位同僚对妾身疑虑深重,无非是认为妾身所为,于国无益,甚至有害。空口无凭,争辩无益。妾身愿立下军令状!”
(合)
“军令状?”赵祯和群臣都是一愣。
“是!”柳七娘声音坚定,“妾身愿在三个月内,于汴京城外,筹建一座‘示范工坊区’。区内将运用新式织机、改良农具等技艺,招募流民、贫苦百姓入内工作。三个月后,请陛下与诸位大人亲临检视!”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司马光:“届时,若工坊区未能实现以下三点,妾身自愿交出所有产业,离开汴京,永不回返!第一,工坊产出之布匹、器具,质量优于市面,价格低于市面三成!第二,区内雇工生活水准,远超寻常农户及城中贫民!第三,工坊区缴纳之商税,需抵得上目前京畿路同类行业税收之总和!”
她顿了顿,掷地有声地抛出赌注:“若妾身做到,便请司马大人,以及在座持同样看法诸公,当着陛下与满朝文武之面,收回今日对妾身‘祸国之源’的指控,并向妾身致歉!同时,日后不得再以‘与民争利’、‘败坏风气’等由,阻挠陛下新政!”
这个赌约,不可谓不狠!目标清晰,结果量化,赌注更是涉及双方的核心诉求和颜面。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柳七娘这大胆至极的提议惊呆了。
司马光脸色变幻不定。他本能地觉得这女人必有诡计,但那三个条件听起来简直如同天方夜谭,尤其是第三条,税收抵得上京畿路同类行业总和?这怎么可能?他绝不相信!
赵祯心中则是为苏曼卿(柳七娘)喝彩!这一手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简直是神来之笔!他立刻抓住机会,沉声道:“柳顾问既有此信心,朕便准了!司马爱卿,你可敢接此赌约?”
众目睽睽之下,被皇帝和对手同时将住,司马光已是骑虎难下。他若不敢接,便是示弱,之前的所有指控都成了笑话。他坚信祖宗之法不可变,奇技淫巧难成大事!
司马光把心一横,昂首道:“臣,有何不敢!便依她所言!若她真能达成此三项目标,臣……愿当面致歉!”
“好!”赵祯一拍御案,“此事便如此定下!三个月后,朕与诸卿,一同见证!”
一场激烈的政治弹劾,暂时以一场充满火药味的御前赌约告终。
(悬念)
退朝之后,赵祯回到御书房,心中仍为柳七娘急智喝彩,却也带着一丝忧虑——三个月,时间太紧,目标太高,她能完成吗?
就在这时,陈忠和又悄无声息地出现,递上一封密信,低声道:“陛下,柳顾问命人紧急送来的。”
赵祯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娟秀而熟悉的简体字:
“速调拨一批可靠工匠,尤其是懂得水利和建筑者,名单和要求附后。另,我们需要大量‘水泥’,你那‘古籍’上有没有更具体的配方?时间紧迫,急需!”
赵祯看着“水泥”二字,瞳孔微微一缩。这东西的原始配方他依稀记得,但大规模制造……他立刻意识到,柳七娘这是要玩一把大的了。这场赌约,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凡。
而与此同时,司马光回到府中,沉思片刻,唤来心腹家人,低声吩咐道:“去,给老夫盯紧那个工坊区,一砖一瓦,一人一物,都给老夫查清楚!老夫倒要看看,她究竟有何通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