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右袖口第三颗扣子歪歪扭扭,带着一种执拗的顽固。
那是我七岁那年,在一个同样电闪雷鸣的暴雨夜,我打翻墨水瓶后亲手缝上的。
针脚歪斜,如同童年笨拙爬行的蜈蚣,每一道都扎进时光的缝隙。
母亲却笑着说,这是我们家晚照独一无二的标记。
可我清楚记得,真正的母亲最怕打雷,她绝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踏出家门半步。
寒意自脊椎窜上,仿佛整片意识骤然沉入深海。
金手指系统在视网膜上疯狂刷新着数据流。
过去七十二小时内,这栋大楼所有角落的监控残影被拼接、过滤、放大。
一个红点在b区地下三层的冷藏库前短暂停留了四十七秒——**超出常规路径活动概率320%**,系统边缘闪出一行猩红警告。
那里是许明远的精神陈列室,存放着他从各个实验体上收集的所谓“情感标本”——用环氧树脂封存的头发、剪下的指甲、泛黄的旧信纸。
那些是构成一个人的记忆碎片,是他用来构建虚假世界的砖石。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穿我混乱的思绪。
它不是来找我的,它是来取“信物”的。
我记得许明远曾在日志里低语:“只有亲人的残片做引子,才能打开沉睡者的门。”
我脚跟无声地向后挪动,冰冷的墙壁贴在我的背上,指尖触碰到墙角消防栓的玻璃外罩——**刺骨的寒意顺着指腹蔓延,像冬夜摸到墓碑的表面**。
它模仿人类微笑的动作十分迟缓,嘴角裂开的角度一点点扩大,像一部老式幻灯机在卡顿中切换画面。
它的皮肤在应急灯下泛着蜡质光泽,**听觉传感器捕捉到细微的“滋”声,仿佛电流在皮下神经网中游走**。
我想起顾昭亭曾经的分析,他说,最高级的仿生体在模仿人类微表情时,为了追求极致的逼真,反而会在情绪达到峰值的瞬间,产生零点三秒的计算延迟。
如果它真的是冲着我来的,以它的机动能力,早就像一颗出膛的子弹般扑上来了。
它在等什么?
金手指系统立刻给出了答案。
在数据流监控界面上,一条原本平缓的曲线在它出现后陡然上升,那个刺眼的标签——“锚点同步进度”——从32%狂飙至68%。
而同步的对象,依旧是那个代号“头目”的未知存在。
过去几天,系统总在深夜捕捉到一段无法解析的脑波回流,标签为“未知锚点连接尝试”。
现在,我明白了——它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个信号中继站,一个活体信号放大器。
它带着我的“情感标本”,用我最深刻的记忆作为坐标,强行撬开顾昭亭的意识防火墙。
“砰!”
我猛地用肘部砸碎了消防栓的玻璃罩,**尖锐的碎片如冰晶迸射,划破手背,温热的血珠渗出,却感觉不到痛——神经已被恐惧彻底麻痹**。
我抽出那柄沉重的消防斧,目的却不是为了攻击。
我用斧头背面,对着墙壁上的金属警报器,短促而有力地敲击了三下。
一、二、三。
**沉闷的“咚、咚、咚”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童年地窖中铁管被石块敲击的回音,带着潮湿的霉味与绝望的节奏**。
那个“母亲模型”果然停住了。
它的动作凝固在那个诡异的微笑上,头颅以一个非人的角度微微偏转,**耳道内传来细微的“滴”声,像是接收指令的确认音**,仿佛在侧耳倾听某个遥远的指令。
机会只有一次。
我压低声音,不是对它,而是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声音轻得像童年地窖里飘出的回音,只有他知道那不是梦:
“妈,我烧了鞋带,他醒了吗?”
那是我们之间的最高加密暗语。
那年我们在废弃研究所困了三天,靠通风管道的敲击传递消息。
他说:“如果哪天我被控制了,你就烧鞋带,那是我们约定的断链信号。”
烧鞋带代表危险解除,“他醒了吗”则是在确认“头目”是否已经切断了对我们的精神链接。
这套逻辑外人根本不可能破解。
模型的嘴唇开始无声地蠕动,几秒后,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从它体内发出,尖锐得像金属刮擦玻璃:
“警告。07号意识体拒绝剥离。启动备用情感覆盖程序。”
**金手指警报闪烁:检测到双重语音信号源!
表层为07号仿生体输出,底层嵌套一段加密神经脉冲——频率匹配顾昭亭生物特征!
**
不是录音……这是他在用最后的意识撞向防火墙!
情感覆盖……用我的记忆覆盖顾昭亭的认知。
让他以为,他还活在过去,以为我还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从而放弃抵抗,彻底沉沦。
“许明远,你真是个疯子。”
我咬紧牙关,可喉咙突然一哽。
那些记忆——母亲的手温、缝衣针的冷光、她说“这是我们家晚照独一无二的标记”时的笑容——竟成了刺向顾昭亭的刀。
我想哭,却笑出了声。
泪水滚烫,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愤怒燃到了极致。
**笑得肩膀发抖,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斧柄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星点**。
你以为用我最珍视的东西就能击溃我吗?
你错了,那恰恰是我最坚硬的铠甲。
金手指系统瞬间调出了整栋建筑的通风管道结构图,并迅速计算出声波在复杂管道内的最佳传播路径。
一个关键节点被高亮标出:主控室外的通风夹层,那里有一个天然的共振腔结构,能将特定频率的声音放大数倍,直接传递进中枢系统。
**高亮节点位于主控室西北侧,距我当前位置约18米,需穿越两条横向走廊,入口隐藏在维修通道格栅后**。
我不再犹豫,高高举起消防斧,用尽全身力气,一斧劈向走廊天花板下方的主通风管道接口!
“铛——”
巨大的金属震颤声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整个管道系统中扩散开来。
那不是随机的噪音。
金手指精确地控制着我劈砍的力道和角度,制造出的共振频率,和顾昭亭陷入昏迷前,我记录下的他的心跳节奏,完全一致。
那是他的生命之音。
模型猛然转过头,脖颈处发出“咔啦”一声齿轮错位的脆响。
它空洞的眼窝死死盯住我劈砍的方向,仿佛那声音是某种驱魔的咒语。
它放弃了我这个目标,四肢并用,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夹层方向爬去。
它要去阻止这声音,它要去保护那个正在被动摇的同步进程。
那里,就是控制中枢!
我屏住呼吸,贴着墙根,一步步向着夹层入口逼近。
脚下是剥落的防火涂层,头顶的管道如巨蟒般蜿蜒。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里。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从那个模型的口中传了出来。
“晚照……别信……她没死。”
是顾昭亭的声音!
可那声音像是从深海的铁棺里传来,每一个字节都裹挟着冰冷的水汽和强烈的电子混响,像是被反复过滤、榨干了所有情绪后留下的标本。
我的心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紧接着,那个已经爬出数米的模型,突然停下,它的头颅以一百八十度的恐怖角度缓缓转了回来。
它的眼珠,那两颗冰冷的玻璃珠子,在眼眶里滚动到极限,死死锁定我。
它咧开嘴,一直咧到耳根,露出一排洁白的、不属于人类的合金牙齿。
它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却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那三个字像冰锥刺进我的太阳穴。
我记得那个名字——七岁那年,母亲抱着我缝扣子时低声念叨:“你姥姥说过,雷公不打孝顺人。”
后来档案室大火,所有亲属记录化为灰烬。
我以为那段血脉早已断绝。
可现在,她成了下一个祭品。
轰隆!
头顶的雷声在这一刻轰然炸裂,整栋大楼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忽明忽暗。
电流不稳的“滋滋”声像是无数亡魂在电路中哀嚎穿行。
**墙壁上,光影交错,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瞳孔里映着我扭曲的倒影**。
我握紧了冰冷的斧柄,指甲嵌进金属纹路,**寒意顺着掌心蔓延,仿佛要把所有回忆都钉进现实**。
回忆已经被污染成了武器,而新的战场,就在咫尺之间。
控制中枢可以等。许明远可以等。
但姥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