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是母妃的字迹。”
深夜的御书房内,萧彻的手指悬在泛黄信笺上方,指尖微微发颤。
烛火将那娟秀的字迹映得清清楚楚,每个字都像带着温度,穿越十六年光阴灼痛他的眼。
沈清辞跪坐在他对面,手中捧着个褪色的锦盒。
盒中整齐叠放着十余封书信,最上面那封的落款是“柳如梦”,而收信人处赫然写着:“沈毅将军亲启”。
“臣女整理玉前辈遗物时发现的。”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这些信...全在《金枝录》残卷的夹层里,用油纸包了又包。”
萧彻小心展开第一封信,日期是永昌十年春——那时他才六岁,母妃二十五岁,沈毅将军三十三岁,正是镇守边关的黄金年华。
信上写道:
“沈将军钧鉴:日前得将军所赠边关风物图,如梦甚喜。图中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令人神往。然将军信中提及边关将士冬衣单薄,如梦寝食难安。已托人采买棉衣三千件,不日送至...”
字里行间,全是公事公办的客气,却又透着真诚的关切。没有私情,只有对大靖将士的关怀,对边关战事的忧虑。
“母妃她...”萧彻喃喃道,“常与朕说,沈将军是大靖的脊梁...”
---
第二封信是同年秋。
“沈将军:闻将军近日旧伤复发,如梦特寻得药王谷秘方,附于信后。此方曾治家父旧疾,或可缓解...边关苦寒,万望珍重。”
信纸边缘,果然用蝇头小楷抄录着一份药方。温若雪凑近细看,惊讶道:“这是治疗寒湿入骨的古方,其中几味药材确实产自药王谷。”
沈清辞取出父亲留下的行军笔记,翻到对应年份。笔记上清楚记载着:“永昌十年秋,旧伤剧痛,得京城秘方,服之稍缓。”
字迹旁还画了朵小小的梅花——那是父亲心情好时的习惯。
笔迹、时间、药方...全部吻合。
“所以当年...”沈清辞声音发哽,“是贵妃娘娘暗中相助...”
萧彻继续翻阅,第三封、第四封...一共十三封信,时间跨度三年。内容全是关于边关军务、将士疾苦、药材粮草等政事。
偶尔提及宫中琐事,也仅限于“近日宫中桂花甚好,制成干花随信附上,可泡茶祛寒”之类的寻常问候。
最令人动容的是最后一封,写于永昌十三年冬——正是沈毅遭构陷前三个月:
“沈将军:近日朝中流言甚多,恐对将军不利。如梦人微言轻,唯能提醒将军多加小心。清辞年幼,若他日...万望照拂一二。”
信纸在此处有褶皱,像是被泪水打湿后又晾干的。
“母妃早就察觉...”萧彻攥紧信纸,“她早就知道有人要构陷沈将军...”
所以后来沈家蒙难,母妃才会那么痛苦。所以她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彻儿,沈将军是忠臣...你要记住...”
她至死都想为故人正名,却因身在深宫,力不从心。
---
“还有这个。”沈清辞从锦盒底层取出枚玉佩。
玉佩呈椭圆形,正面雕着梅花,背面刻着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正是沈毅生前最爱的诗句。
“这是...”
“父亲常戴的玉佩。”沈清辞轻声道,“但臣女一直不知来历。直到看见这些信...”
她翻到某封信的末尾,柳贵妃写道:“随信附上梅花玉佩一枚,愿将军如梅,凌寒独放。”
萧彻接过玉佩,指尖抚过温润的玉质。他能想象出当年的场景:一个深宫贵妃,一个边关将军,因着对家国同样的忠诚而书信往来。她赠他玉佩勉励,他赠她边关风物图...
君子之交,坦荡如日月。
“所以那些所谓的‘私相授受’...”沈清辞眼中含泪,“全是构陷!”
她取出当年定罪沈毅的“证据”之一——封据说是柳贵妃写给沈毅的“情诗”。笔迹确实像,内容也确实暧昧,但...
“陛下请看。”她将“情诗”与真迹并排放在一起,“真迹的‘梦’字,最后一笔习惯性上挑。而伪作虽然形似,却少了那份自然的弧度。”
她又指向“如”字:“真迹的‘如’字,女字旁那一撇总是稍短。伪作却与其他笔画等长。”
细节处见真章。伪作可以模仿字形,却模仿不了书写者多年的习惯。
---
四更天,楚离被急召入宫。
看过所有信件后,这位向来冷静的鬼面门主也沉默了良久。最终,他从怀中取出一份陈年卷宗:
“门主生前...其实也在查这件事。”
卷宗记载着玉罗刹的调查结果:当年构陷沈毅时,有人模仿柳贵妃笔迹伪造了数封“密信”。模仿者正是叶知秋——他因医术得柳贵妃信任,常代为抄写药方,熟悉她的字迹。
“叶知秋每次模仿后,都会将废稿烧毁。”楚离指向卷宗中的证词,“但有一次,他遗漏了一页。”
证词来自叶府一个老仆,说他曾在书房角落发现半张烧残的纸,上面正是练习模仿柳贵妃字迹的内容。老仆不识字,只觉得那字“很像贵妃娘娘的”,便偷偷藏了起来。
后来叶知秋倒台,老仆将残页交给了玉罗刹。
“残页在此。”楚离从卷宗夹层中取出那片焦黄的纸。
纸上只有半句话:“...思君如满月”,正是那封“情诗”里的词句。而笔迹的细节破绽,与沈清辞发现的完全一致——那个“如”字的女字旁,撇画明显过长。
铁证如山。
---
晨光微露时,所有证据在御书房长案上铺开。
左边是真迹书信,右边是伪造“密信”,中间是笔迹对比分析和证人证词。烛光下,这套完整的证据链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尘封十六年的冤案。
萧彻一一看过,忽然问:“当年经手构陷案的官员...还有多少在世?”
“主犯周崇年已伏诛,叶知秋病逝,张承泽在押...”沈清辞顿了顿,“但还有两个人——当年的刑部尚书王敏中,如今致仕在家。还有大理寺卿李文昌,去年刚升任左都御史。”
“好。”萧彻眼中寒光一闪,“传旨,即刻缉拿王敏中、李文昌。朕要亲审。”
“陛下,”温若雪提醒,“登基大典在即,此时大动干戈...”
“正因登基大典在即,才要还所有人清白。”萧彻斩钉截铁,“朕要让天下人知道,沈将军是忠臣,母妃是贤妃,他们的情谊清白如雪!”
他看向沈清辞,目光深沉:“这也是你父亲的遗愿,对吗?”
沈清辞重重点头,泪水终于滑落。
十六年了。父亲蒙冤而死,贵妃含恨而终,两个清白的人被泼尽脏水。如今,真相终于要大白于天下了。
---
晨钟响起时,禁军已出动。
沈清辞站在廊下,看着渐亮的天色。手中那枚梅花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仿佛父亲和贵妃娘娘在天有灵,正含笑看着这一切。
温若雪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你父亲...可以瞑目了。”
“还有贵妃娘娘。”沈清辞握紧玉佩,“她保护了我父亲三年,临终前还惦记着我...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楚离默默站在阴影中,青铜面具泛着冷光。这个很少流露情绪的鬼面门主,此刻也微微仰头,仿佛在向逝去的门主禀告:您未完成的事,我们做到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御书房时,萧彻已拟好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查,永昌十三年沈毅通敌案实属构陷。沈毅将军忠勇为国,柳贵妃贤德淑良,二人书信往来皆为公事...今特旨平反昭雪,追封沈毅为忠勇公,柳贵妃加谥‘贤德’...”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一场延续十六年的冤案,终于到了平反的时刻。而那两个被污名所困的灵魂,也将在史书上重获清白。
晨光正好,照在每一个为真相奔波的人身上。这条路很长,很艰难,但终究...走到了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