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咸阳,皇宫深处,观测殿。嬴政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弧形观测窗前。窗外,是浩瀚无垠的星海,以及如同钻石般镶嵌其上的、日益繁盛的“星炬”城。更远处的船坞,依旧闪烁着建造新型舰艇的焊接光芒。然而,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落在了遥远虚空中那艘正在接受紧急维修的“砺锋”号上。
“龙鳞”首战的详细报告,连同工程院的紧急会议纪要,已经摆在了他的案头。他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每一份文件,尤其是白起那句“此战之教训,远比击退区区海盗,更为珍贵”,以及公输衡关于“盾与矛”的论断。
他没有震怒,没有指责。只是长久地沉默着,如同亘古存在的岩石。流亡以来的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初入深空的迷茫与混乱,下令研究残骸时臣工们隐晦的抵触,公输衡呈递四维桎梏报告时的绝望,李信提出维度褶皱假说时的石破天惊,扶苏调和内部矛盾日渐显露的坚韧,蒙毅重建玄甲军时那股不灭的锐气,以及现在,“龙鳞”初试锋芒却暴露出的深刻问题……
他意识到,他,以及整个帝国,之前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他们一直在以“补锅匠”的方式应对危机。舰队受损,就建造新舰队;技术落后,就去学习新技术;防御不足,就去研发新防御。每一项举措,看似都针对问题,却总是慢了一步,或者解决了旧问题,又引出了新问题。他们试图用旧文明的骨架,去拼接新文明的血肉,自然是格格不入,步履蹒跚。
“龙鳞”的挫折,像最后一块拼图,让他看清了全貌。帝国的困境,并非单纯的军事失败或技术落后,而是整个文明形态,已经无法适应新的宇宙环境。他们是一个建立在四维物理、中央集权、农耕-军事复合体基础上的古典文明,骤然被抛入了涉及高维物理、信息网络、精神能量、多元形态敌人的全新“黑暗森林”。过去的成功经验,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如今前进的枷锁。
嬴政缓缓转过身,他的眼中不再有面对残骸时的阴郁,也没有得知技术突破时的欣喜,而是一种洞悉本质后的、深沉的明悟。他走到控制台前,激活了帝国最高级别的通讯频道,他的面容将出现在所有重要部门、所有星舰、所有“星炬”公共屏幕之上。
“朕,嬴政,晓谕帝国上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通过精神网络,回荡在每一个秦人的意识深处。
“我们经历了溃败,我们在流血,我们在学习,我们在建造。我们一度以为,找到更强大的能量,打造更坚固的装甲,便能重返荣耀,复仇雪耻。”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锐利,“但,我们错了。”
“一艘试验舰艇的挫折告诉我们,敌人不会按照我们熟悉的规则来战争。我们引以为傲的‘玄钢’,在维度材料面前如同陶瓦;我们倾力打造的‘龙鳞’,在持续的攻击下也会疲软崩解。这并非工匠不努力,也非将士不用命。”
他的目光扫过虚拟的众生相,仿佛在与每一个人对视。
“此乃文明之困局!非一器一物之得失,乃我大秦整体,已至蜕变异形之关口!”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不是一两艘强大战舰,甚至不是单一的科技突破。”嬴政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需要的是——文明的整体性跃迁!”
“从今日起,大秦将以‘跃迁’为唯一要务!此非仅止于科技,更涵盖万物!”
“我们的政治,需打破旧有藩篱,如扶苏所为,连接人心,凝聚意志,使帝国如臂使指!”
“我们的军事,需超越兵戈之争,如蒙毅所试,融意志于钢铁,战于维度之巅,如玄甲新生!”
“我们的科技,需挣脱四维枷锁,如李信所探,不仅铸盾,更要砺刃,洞悉法则,编织规则!”
“我们的文化,需摒弃故步自封,如星炬之光,既承古韵,亦纳新知,于虚无中塑我不灭之魂!”
“经济、教育、民生……一切的一切,都需围绕‘跃迁’二字,进行重构!我们要打造的,不再是一个漂浮于星海的流亡政府,而是一个能够适应任何维度、任何规则、任何挑战的……新文明形态!”
他握紧了拳头,一股浩瀚的精神威压透过网络弥漫开来。
“朕知道,前路艰险,颠覆传统,必有阵痛,必有不解,甚至有牺牲!但,唯有经历此蜕变的烈火,方能焚尽旧躯,化龙飞天!固步自封,唯有消亡!勇于跃迁,方得永生!”
“传朕旨意:成立‘大秦跃迁计划’总指挥部,朕亲任总指挥。整合所有资源,打破部门壁垒,凡有益于跃迁之构想,无论出身,无论领域,皆可上达天听!凡阻碍跃迁之旧制,无论沿袭多久,无论涉及何人,皆在革除之列!”
“此非一时之策,乃我大秦存续之根本国策!帝国上下,当以此为目标,贡献心智,砥砺前行!”
嬴政的演讲,如同洪钟大吕,震撼了每一个聆听者的心灵。它不再是具体的战术指导或技术命令,而是为整个流亡文明指明了最高的战略方向。它将之前所有分散的努力——技术的、军事的、政治的——统一到了一个宏大的目标之下:文明的整体进化。
这一刻,流亡的秦帝国,才真正从求生的挣扎,转向了主动寻求超越的、波澜壮阔的史诗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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