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武威关内灯火零星,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一片死寂。
太史谨只带着白宇和两名影武者亲随,离开驿馆。他看似随意漫步,目光锐利,扫过沿途岗哨和巡逻队的配置。
一行人来到天香府兵驻扎地,梁大勇的将军府。府门守卫验过令牌,立刻入内通传。
后院演武场四周燃着熊熊火把,将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梁大勇赤裸上身,古铜色的肌肉贲张,汗珠在火光下闪烁。
他手中那对沉重的霜狼寒棒舞得呼啸生风,寒气四溢,地面凝结薄霜。
“寒棒震天击”
轰在地面,留下蛛网裂痕,随即身形腾空,双棒交错。
“霜狼破空裂”
撕裂空气,发出尖啸。
亲卫快步上前禀报。梁大勇收势,眉头紧拧,抓起布巾擦汗,语气厌烦:
“太史谨?他来做甚?”
他对影武者那套阴诡伎俩素来不齿。沉吟片刻,他挥挥手:“让他进来。”
并未穿衣,赤膊站着调整呼吸,刻意摆出不在意的姿态。
太史谨在亲卫引领下走入演武场,示意白宇等人留在场外,自己静立,观看梁大勇练棒。
待梁大勇一套棒法使完,气息稍定,太史谨才缓步走出,轻轻鼓掌:
“梁将军好棒法!刚猛无俦,寒气入骨!果然名不虚传!”
梁大勇拄着双棒,喘了口气,面对夸赞略显窘迫:“镇抚使过奖。大战在即,不敢懈怠。”
他眼中闪过狠厉,“上次被箭穿云那贼子所伤,此仇必报!下次阵前,定用这双棒砸碎他的脑袋!”
太史谨点头:“将军勇武,必能雪耻。”
这时,梁大勇接过亲卫递来的汗巾,胡乱擦了把脸和胸膛,将汗巾甩回亲卫手中,这才看向太史谨,直接问道:
“镇抚使深夜到访,不会只是来看末将练棒的吧?所为何事?”
太史谨笑容温和:“确实有些事,想与将军私下聊聊。此地……似乎不太方便。”
梁大勇看了看四周明亮的火把和偶尔走过的巡逻兵,皱了皱眉,但还是侧身抬手:“既如此,镇抚使,请厅内叙话。”
两人来到将军府前厅,梁大勇屏退了左右侍从,厅内只余他二人。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看向太史谨:“现在可以说了?”
太史谨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踱步至厅中,目光扫过厅内简朴的布置,方才缓缓开口:
“梁将军觉得,雍亲王殿下……为人如何?可能真正带领武威关,乃至大胤,走出眼下困局?”
梁大勇眉头再次拧紧,心中警铃微作。
他沉吟片刻,依旧说道:“王爷文韬武略,体恤士卒,乃国之柱石。有王爷在,武威关便稳如磐石。”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末将相信王爷。”
太史谨转过身,直视梁大勇:“将军相信王爷,那陛下呢?陛下可曾真正相信过王爷?”
他不等梁大勇反驳,继续道,“本使此次前来,除了宣旨,还奉有一项密令。”
“因为陛下给雍亲王的密令中,有一条是严密监视赵仲宣!”
“什么?”
梁大勇愕然。
“赵秉钧在金陵谋逆,已被诛杀。”
太史谨语气平静却惊人:“赵仲宣身为逆臣之子,陛下岂能安心?王爷此刻想必也很为难,既要用人,又要防人。”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低:“梁将军,陛下对王爷……当真全然信任吗?派监军,令王总兵盯防。王爷在此浴血,朝中却……功高震主啊。”
梁大勇猛地站起,脸色骤变:“镇抚使慎言!陛下与王爷乃手足至亲!”
“手足?”
太史谨轻笑:“赵仲宣之事,就是陛下给王爷的考验。办好了,猜忌依旧;办不好……将军可曾想过王爷的处境?您身为王爷臂助,届时如何自处?”
梁大勇呼吸粗重,握紧双棒:“休要胡言!我梁大勇只知忠君爱国,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忠君?”
太史谨打断:“是忠于猜忌的君王,还是忠于浴血的主帅?王爷贤名远播,军心所向,为何不能……”
“住口!”
梁大勇暴喝,眼神凌厉看向太史谨:“再敢妄言,休怪梁某无情!请!”
太史谨看着梁大勇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眼中翻腾的怒火,知道火候已到。
他微微躬身:“本使告辞。望将军……仔细思量。”
太史谨离去后,梁大勇仍僵立原地。片刻之后,他一拳砸碎身旁桌案,木屑纷飞。
“该死!”
此刻,太史谨带着白宇和两名亲随离开梁大勇的将军府。
刚走出一段距离,一直跟随的白宇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大人,您方才与梁大勇……谈了些什么?”
太史谨脚步不停,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语气平淡:“不过是给了他一个选择,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种子?”
白宇不解。
“怀疑的种子,权衡的种子。”
太史谨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梁大勇是员猛将,但并非蠢人。有些话,点到即止,说透了反而无益。”
“让他自己去想,去想陛下的猜忌,去想王爷的处境,去想他自己的未来……想得越多,这颗种子发芽的可能性就越大。”
白宇似懂非懂,便换了个问题:“大人,我们现在回驿馆吗?”
“不,”
太史谨摇头,方向一转:“去帅府。”
“现在?”
白宇看了看天色:“已是戌时末了。”
“正是此时才好。”
太史谨淡淡道:“白日宣旨,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明言。此刻私下求见,方能显出本使的诚意。”
一行人来到戒卫森严的帅府。通报之后,很快得到允准。
杨天佑并未在正厅接见,而是在一间僻静的书房内,他穿着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太史镇抚使去而复返,可是有何要事?”
杨天佑直接问道。
太史谨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打扰王爷休息,臣罪该万死。只是白日宣旨时,鬼影监军与诸位将军均在,有些陛下密令中的细节,不便当众言明,故特于此时前来,向王爷单独禀报。”
杨天佑目光微凝:“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