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轩指尖轻轻叩了叩身旁的梨花木桌,目光落在唐寅依旧挺直的背脊上,语气平淡却字字戳心:“你很不甘心,觉得不公平,自己没有科场舞弊,只是误交损友?”
张锐轩顿了顿,看着唐寅肩头猛地一颤,继续说道:“少年成名,乡试解元,本是前程似锦,却一朝跌入泥沼,妻子离散,功名尽毁,连养家糊口都成了难事——换做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屋内的暖气顺着窗缝漫过来,拂过唐寅汗湿的额发,唐寅埋在地上的脸猛地绷紧,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却依旧没敢抬头。
“你去找王爷,未必是真心依附,不过是走投无路想寻个靠山。
如今求本世子收留,也不是贪慕富贵,只是怕这寒冬腊月,护不住身后的孩子。
唐先生,不知道本世子猜的如何。”
唐寅闻言,缓缓撑着青砖地站起身,膝盖处传来一阵发麻的酸痛,却顾不上揉,只是下意识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往身后又护了护。
唐寅抬手抹了把眼角,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却多了几分倔强的清明:“小侯爷所言,有几分是真,却不全然是实情。”
“科场一案,我唐寅确是无辜受累,误信小人,才落得这般境地,这口气,我咽了十几年,也怨了十几年!”
张锐轩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字字都透着不加掩饰的蔑视,缓缓说道:“你有什么好怨的?”
张锐轩目光如利刃般刮过唐寅泛红的眼眶,语气里满是讥诮:“连科场这点明里暗里的算计都勘不透、躲不过,识人不清还自命不凡,真以为凭着几分才气就能平步青云?”
“科场尚且是小试牛刀,这世间名利场的波谲云诡、人心鬼蜮,可比科场阴私狠辣百倍千倍。你连第一道坎都摔得粉身碎骨,还怨天尤人说什么不公?”
张锐轩收回目光,落在唐寅身后躲着的小女孩身上,语气更冷:“说白了,不过是眼高手低、不堪大用罢了。多年怨怼,倒像是旁人欠了你一般——这般心性,就算没那场科场案,你又能走多远?”
张锐轩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关注科举,一不参加科举,二不主持科举。不过考试就是那么回事,选拔的都是聪明人。将一个时代精英聚拢起来。
唐寅浑身一震,脸色霎时褪尽血色,八年强撑的倔强像是被这席话戳破的纸鸢,瞬间泄了气。
唐寅还真没有从这个方向去思考,自己适不适合当官,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读书的信念之一不就是如此。
唐寅喉间滚动着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张锐轩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最不愿承认的软肋上。
过了一会儿,唐寅似乎是想通一些,唐解元头脑是在线的,只是自己钻了牛角尖,拱手道:“谢小侯爷指点迷津!”
“那天在船上本世子看其他文徵明他们三人和唐先生也熟络,多有维护之意,唐先生何不跟着他们一起泛舟于江上,名利场不是先生想的这么容易。”其实张锐轩也不是很明白名利场。
不过张锐轩有自己原则,名利场说白就是分钱。张锐轩的原则就是正德朱厚照拿的要比以前多,百姓也得比以前多,其他也不能少。当然那些隐形规则,有的装作不知道,只要是不影响自己。
张锐轩靠的知道几百年后的技术发展方向,后人总结的经验教训。即便是后世高中课本的理论知识,在这个时代也是先知一样的存在。
靠着这招一力破万法的蛮牛颈,才能顶住这些官场明枪暗箭,当然还有好些幕僚账房师爷团队,私人产业有家丁,管事,当然还是张锐轩有一个强大的姑姑。
唐伯虎望向窗外,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从前我总困在功名二字里,连他们邀我同游,都觉得是逃避。
如今经小侯爷点醒,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不过是能护得女儿周全,再拾起画笔,画心中所见、笔下所思。
侯府虽有规矩束缚,却能让我安心立足,这便足够了。”
张锐轩闻言,唇角的冰冷终于化开些许,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既如此,往后便安心留在本世子身边,本世子对于画作还是有一些鉴赏能力,愿意和唐先生一起鉴赏。”
唐寅深深躬身,揖礼道:“多谢小侯爷成全,唐寅定不负所托。”
张锐轩笑道:“你能自己走出来,这就是好的,父女两个人吃住算本世子的,本世子每个月再给你20元,”
张锐轩喊道:“绿珠,知道你在外面,把唐小姐带下去给她洗漱一下吧!”
绿珠闻言又蹦了出来,要拉着唐小姐下去了。
小姑娘看着唐寅,唐寅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小姑娘就跟着绿珠下去。
张锐轩展开这幅《花奇六阵》指着里面人物额头说道:“唐先生能够在这里留白,说明已经注意到了人物画法的色泽,只是光留白还是太呆板了,还应该有光暗明亮的变化。没有暗如何显白呢?”
唐寅还以为张锐轩是要讨论里面男女姿势,没有想到小侯爷讨论却是绘画的技巧。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张锐轩说的其实差不多是后世郎世宁开创的西方写实融入中国写意之中。这个理论后世都是烂大街,可是对于大明来说还是第一次。
唐寅听得很认真,有时候还会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不过张锐轩只是一个半桶水,很多也是一知半解,遇到关键之处只能支支吾吾故作高深的说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最后打发唐寅下去休息,再问下去,张锐轩感觉自己要破功。
绿珠给唐月娘全身上下洗了一遍,又换上新衣服,新的夹袄还是绿珠自己做的,准备给女儿的。
唐寅望着女儿身上干净暖和的夹袄,布料是上好的细棉,针脚细密齐整,衬得月娘小脸愈发白皙,月娘先前的怯懦不安消散了大半,正好奇地摩挲着衣襟上绣的小梅花。他喉头微动,对着绿珠深深作揖,语气满是感激与局促:“姑娘费心了,这衣裳……这般精致,唐某实在受之有愧。”
绿珠摆了摆手,眉眼弯弯带笑:“唐先生客气什么,这个小姑娘正合我眼缘,绿珠看到这姑娘就喜欢的紧,唐先生要是以后没有人照看,尽可以托人送过来让绿珠照顾她。”
唐寅才知道这个张锐轩身边的人叫绿珠。不过看两个亲昵度,应该是一个侍妾。心里感叹道:“都说小侯爷离经叛道,如今看来还真是未必没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