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川火车站依旧人声鼎沸,和从前一样。站前广场上,拖着行李的人们匆匆走过,广播声、交谈声、小贩叫卖声嘈杂在一起。
乔曦背着比来时轻了许多的背包,走向候车大厅。她排着队通过安检,走进宽敞的候车室。不过片刻,检票的广播响起,她便跟着人流缓缓通过检票口。
这次是白天出发,当晚就能抵达A市,于是她买了硬座。因为不是旅游旺季,车厢里十分空旷,三三两两的旅客分散坐着。乔曦找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把身上的背包放在行李架上,然后轻轻坐下,目光透过窗户向外望去。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山峦与原野渐渐向后退去,就像她这段乌蒙山徒步的经历,也正一步一步离她远去。
乔曦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隐隐有些不舍,也有些空落落的。
天神说过,会在人间陪她几十年——这话应当是真的吧?
可是,他会怎么陪她呢?
在漫长的人间岁月里,他会不会偶尔,忽然想起她这个曾与他共度山中数日的女孩,然后心血来潮般,来看看她?
乔曦不敢细想下去。
她怕想得太真,现实会泼来一盆冷水。毕竟,他是至高无上的天神,也是高居庙堂的高院审判部长——无论哪一重身份,都与她隔着遥远的距离。
可是……等等。帝都高院?
乔曦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进入帝都高级法院的官网,在“机构设置”栏中仔细寻找,很快便找到了江澈的名字和照片。
照片里的男子眉目清俊,身着佩戴法徽的深色西装,带着体制内特有的端正与疏离。乔曦不由得啧了啧嘴——不愧是江法官啊,连证件照都帅得不可方物。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点开那份详细简历时,下面一条条信息,仍旧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江澈
帝都高级法院刑事审判部部长
一级高级法官
- 2007年9月,考入帝都大学法学院(13岁)
- 2013年6月,获帝都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同年进入帝都高级法院工作
- 2013年6月-2019年5月,历任助理审判员、审判员
- 2019年5月-2021年3月,任帝都高级法院刑事审判第一庭庭长
- 2021年3月至今,任帝都高级法院刑事审判部部长
主要荣誉:……(此处略去若干项国家级、市部级表彰)
乔曦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关节,目光一遍遍扫过那些分量十足的文字。
这份履历,清晰、辉煌,堪称天才中的天才。
可是,天才是人;
而江澈,他是神啊。
……
车厢轻轻摇晃,发出节奏感十足的“咣当”声。窗外的景色已从险峻的山地变为了平缓的矮丘,偶尔还可看到城镇和村落。
午后的倦意渐渐涌上来。乔曦戴上了耳机,从歌单里挑出一首应景的曲子,按下单曲循环键。
旋律轻柔地响起。不知不觉间,乔曦的视线模糊了,泪水夺眶而出,在脸颊上留下微凉的泪痕。她没有抬手去擦,任由它们静静流淌。
而耳机里,那歌声依然萦绕:
“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却如此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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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乌蒙山深处,林木遮天蔽日。一道孤独的身影,正在密林与岩壑之间踉跄穿行。
覃一帆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曾进食了。奇怪的是,他竟然感觉不到饥饿,仿佛身体进入了某种停滞的状态。
起初,他还存着一丝希望。每当遇见进山的村民或零星游客,他都会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冲上前去,告诉对方:“我叫覃一帆,我困在这里好几天了。快帮我报警,快带我出山!”
可人们看到他总是面露惊惶,往往不等他说完,便远远跑开。
直到某日,他踉跄着寻到一条溪涧,俯身想掬一捧水洗把脸,却借着水面倒影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面目扭曲,眼神凶戾,竟早已不是从前的样子。
覃一帆惊恐万状,但还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进山的人身上——毕竟,若是他自己走,总是会迷路,永远也出不了山。
后来,他遇见了进山搜寻的警察。看着那些身穿熟悉制服的警官,那一刻,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冲到警察面前,语无伦次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和这几天的遭遇。
一位警官拿出几张照片,上面正是失踪人员覃一帆。警官们认真比对,然后皱起眉摇头:“不太像……不过先跟我们出去吧,到派出所再慢慢核对情况。”
覃一帆喜极而泣,如获新生。
他跟着警察走出密林,踏上了通往山外的土路。坐进警车的那一刻,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很快,他就在土路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不是派出所的墙壁,而是头顶那熟悉到令人绝望的的墨绿树冠。鸟鸣啁啾,山风穿过林隙,带来泥土和树叶的气息——
他又回到了乌蒙山深处。
一次又一次,无论他跟随警察、护林员还是好心的徒步者走出多远,只要他陷入睡眠,再度醒来时,必定回到这莽莽群山之中。
……
最后一次,他跟着一支专业的徒步队走出山口,当再次看到蜿蜒的公路和远处的房屋时,他跌跌撞撞冲下公路,来到路边一间简陋的小卖部。
“有没有公用电话?”他嘶哑地问。
店主正埋头刷着手机短视频,闻言抬起头,然后惊恐地指了指柜台上的一部老式电话机。
他扑过去,抓起听筒,颤抖着拨打了报警电话:“喂?110吗?我……我要举报……”
接警员的声音传来:“您好,请讲。”
覃一帆急切地说道:“帝都高级法院的法官江澈……他、他不是人,他是妖怪!他害我走不出乌蒙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随即传来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的回应:“先生,请您冷静。污蔑、诋毁国家公职人员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如果您需要帮助,我们可以联系当地派出所……”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听我说!我在乌蒙山……”他急切地想要描述,想要证明,可话在出口的瞬间就变得支离破碎,逻辑全无。
“嘟——嘟——嘟——”
对面忙音响起。
覃一帆缓缓松开手,话筒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站在原地,望着眼前莽莽苍苍、永远也走不出去的群山,终是放弃了挣扎。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