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的锣鼓喧嚣、油彩汗水仿佛还粘在皮肤上,四人趁着《挑滑车》演到高潮、全场喝彩震天响的混乱当口,再次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台,褪去了那身临时抓来的戏服,重新混入天后宫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
经此一遭,虽未找到机械局的直接入口,却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们确认了一点:机械局与这市井烟火之地绝非毫无瓜葛,那地下通道便是明证。而且,戏班子后台的杂乱信息中,他们隐约听到有武行提起“西边货场”、“新招的伙计待遇真好”之类的零碎话语。
“西边货场…”沈青璃沉吟道,“那里似乎有一片库房,与机械局外围毗邻。”
目标再次明确。四人避开热闹的中心区域,绕着小路,朝着西边货场的方向行去。
越靠近货场,人流反而渐渐稀疏起来,但气氛却隐隐变得不同。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金属和机油味道再次变得清晰可闻。远处,高耸的砖墙和铁丝网圈出了一大片区域,隐约可见里面仓库厂房的轮廓,以及几根标志性的高大烟囱。那里,便是机械局的外围区域。
然而,通往内部的道路皆有神色冷峻、按刀而立的护卫把守,盘查严密,显然不是能轻易混进去的。
正当四人再次感到棘手,寻思着是否要再找个下水道碰碰运气时,却见货场外围的一片空地上,意外地围着一圈人,显得颇为热闹。一面幌子高高挑起,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机巧坊招贤纳士,待遇从优!”
幌子下面,竟搭着一个简易的擂台!擂台周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和些看起来像是工匠模样的人。台上,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大声宣布着什么。
“……故而,我家主人广招天下能工巧匠,不拘一格!凡能通过这三道考验者,即可入选机巧坊,月钱丰厚,更有机会得窥真正机巧之妙!”
陈远几人心中一动,悄悄挤进人群。
只见那擂台之上,摆放着几张长条桌案,上面放置的并非刀枪棍棒,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一张桌案上,是几个结构极其复杂、由无数小木块榫卯咬合而成的深色木球——正是赫赫有名的鲁班锁!而且旁边还放着几条黑布,似乎是用来蒙眼的。
第二张桌案上,则是几个小碟子,里面盛放着不同颜色的粉末或细小颗粒,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旁边放着清水和纸笔。
第三张桌案空着,不知是何用意。
那管事继续喊道:“第一关,考校手感与空间思悟!蒙眼拆解并复原这‘九转玲珑锁’!限时一炷香!”
立刻有几个自诩手巧的汉子跃跃欲试地上台,用黑布蒙上眼,拿起那复杂的鲁班锁开始摸索。然而那木锁内部机构极其精妙,环环相扣,盲眼之下更是难以下手。只听台上“咔咔”声不断,却多是徒劳的摩擦声,好几个人憋得满头大汗,连第一步该从何处发力都找不到,最终只能颓然放弃。
台下嘘声和惋惜声四起。
【系统提示:检测到复杂榫卯结构体(鲁班锁变种)。正在分析结构…】
【三维模型构建中…分析受阻,内部结构含有非典型阻尼设计及冗余卡榫…】
【计算最佳拆解路径…路径计算超时…】
【解决方案A:尝试七百三十一种可能序列(预计耗时1小时27分钟)。】
【解决方案b:申请调用高能激光切割(权限不足)。】
【解决方案c(推荐):建议宿主直接使用物理说服方式——找把锤子。】
陈远:“…” 要你这系统何用!
就在无人成功,管事准备点名让下一批人尝试时,陈远深吸一口气,走上了擂台。
“哦?这位小兄弟也要试试?”管事打量着陈远,见他年纪轻轻,不像老师傅,有些怀疑。
“试试无妨。”陈远笑了笑,拿起那条黑布,利落地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拿起那个沉甸甸的、触手冰凉光滑的鲁班锁。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瞬间远去,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双手的触感之上。
他确实不懂这古代鲁班锁的精妙机构,系统也是个不靠谱的。但他有一个来自现代的思路——逆向工程和模块化思维。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盲目地四处用力尝试掰开。而是用手指极其细微地触摸着每一个凸起、每一条缝隙、每一个可能的活动节点。他在脑海中飞速构建着这个锁的三维模型,寻找着那最细微的、可能是“突破口”的松动感。
【弹幕:殿下行不行啊?】
【弹幕:看起来好专业的样子!】
【弹幕:系统都宕机了,殿下靠自己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香已经烧了一半。台下开始有些躁动。太子和利玛窦都捏了一把汗。沈青璃则目光沉静地看着台上那个蒙着眼、全神贯注的青年,他此刻那种摒弃外物、极度专注的神情,与她平日所见颇为不同。
突然,陈远的手指在某一个看似完全封死的角落停住了。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弹性反馈!不是榫卯的硬连接,而像是…一个巧妙的弹簧卡扣!
他心中一动,没有向外掰,而是用指甲抵住那个点,轻轻向内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弹开声响起!
成了!陈远心中大喜,但手上动作不停。找到了第一个突破口,后面的思路瞬间清晰。他不再试图理解整个复杂结构,而是将其视为几个独立模块的组合,利用那个打开的卡扣作为支点,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循着那突然出现的缝隙和松动感,或推、或挑、或旋……
“咔…哒…咔咔…”
一连串令人愉悦的机括轻响不断传出。
在台下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个原本严丝合缝、难倒众多老师的“九转玲珑锁”,就在陈远手中如同绽放的花朵一般,层层分解开来,变成十几个形态各异的木块,散落在铺着红布的桌面上!
整个过程,不过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陈远扯下蒙眼布,看着桌上分解开的零件,自己也松了口气。
“好!”台下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那管事也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这…这位小兄弟,好生了得!第一关,过!”
陈远微微一笑,走下擂台,迎接他的是太子惊讶的目光和利玛窦“上帝保佑”的感叹。
而沈青璃,看着他走来,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了一抹难以察觉的赞赏之色。她微微颔首,轻声道:“做得不错。”
只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陈远觉得比台下所有人的喝彩都更受用,方才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心里甚至有点飘飘然。
【导航语音(天津话):嘛玩意儿?这就乐成这样了?瞅您内点出息!重点儿在后头呢!】
果然,那管事又指向第二张桌子:“第二关,考校辨材识质之能!这里有五份矿粉,需诸位辨明其主要成分,并写下!限时半柱香!”
这一关,看似比上一关更偏门。那些矿粉颜色各异,有暗红、有灰黑、有土黄…绝非寻常可见之物。
几个略通金石的人上台,有的用手指捻搓,有的凑近鼻尖轻嗅,甚至有人舔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十分精彩),然后犹犹豫豫地在纸上写着“赤铁矿?”“可能含硫?”“似有铜腥?”之类不确定的答案。
轮到陈远了。他看着那些粉末,现代化学知识在脑中飞速运转。他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化学式。
他走到那碟暗红色的粉末前,没有用手碰,而是取了一点放入清水中,仔细观察其溶解性和沉淀情况。
又拿起另一碟灰黑色的,对着阳光看了看反光。
接着,他拿起旁边提供的一小块磁石,靠近那碟土黄色的粉末——磁石毫无反应;但他又换了一碟深褐色的粉末稍一靠近,几颗细微的粉末立刻被吸附了上去!
台下众人看得啧啧称奇,不知他这些古怪动作有何用意。
陈远心中已有答案。他提起笔,在纸上分别写下:
“赤色者,乃赭石(主要含三氧化二铁),水难溶。”
“灰黑者,乃软锰矿(主要含二氧化锰),光泽暗淡。”
“黄色者,乃黄赭石(含水氧化铁),无磁性。”
“深褐者,乃磁铁矿(主要含四氧化三铁),可吸磁石。”
“最后一味…”他看向那碟让之前尝试者脸色大变的白色晶体,微微一笑,“乃胆矾(硫酸铜),味涩,有毒,不可入口。”
他写下的名称虽仍是古称,但描述的性质却精准无比!
那管事拿起陈远的答案,与手中一份密卷对照,越看越是震惊,看向陈远的目光彻底变了,如同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全…全中!丝毫不差!”管事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小兄弟真乃神人也!第二关,过!”
这一下,台下彻底沸腾了!连过两关,而且如此轻松惬意,用的还是闻所未闻的方法!这人是谁?
太子和利玛窦已是满脸佩服。沈青璃看着陈远,眼中的惊讶和赞赏愈发明显,甚至带上了一丝探究的好奇。他这些稀奇古怪却无比有效的知识,究竟从何而来?
陈远表面淡定,心里却暗爽不已:高中化学实验课,没想到在这用上了!
管事热情地拉着陈远:“这位先生,第三关无需再试了!您这样的大才,正是我机巧坊求之不得的!请随我来,这就为您办理入职!待遇绝对从优!”
终于,敲开了机械局的大门!
陈远强压激动,对管事道:“且慢,管事大人,这三位是在下的同伴,皆有一技之长,可否一同…”
“好说好说!同来同来!”管事此刻看陈远如同看宝贝疙瘩,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四人相视一笑,终于,在经历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遭遇后,他们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成功触及了机械局的核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