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的黎明,在科拉几乎已成习惯的肌肉酸痛中如期而至。隔壁床玛蒂尔达的呻吟也仿佛成了清晨固定的背景音。
早餐桌上,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前三天纯粹是被动承受的疲惫和沉默,今天似乎掺杂了别的什么。
科尔兄弟虽然依旧耷拉着脑袋,但贾斯帕会偶尔跟查尔斯低声抱怨一句“今天该不会又玩气球吧”;尤里卡·乔瓦尼西用餐时,眼神会不自觉地虚浮;连玛蒂在啃硬面包时,都带着一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咬牙切齿的劲头;休斯·范赫尔辛依旧是最安静的那个。
五点五十分,一号训练场。
晨雾似乎比往日淡了些,东方的天空透出更清晰的蟹壳青色。
菲力·普伦准时出现,空着双手。
他的目光比前几日更锐利,缓缓扫过站成一排的六人,仿佛在评估一件件经过初步打磨的工具。
“晨跑取消。”他开口,第一句话就出乎意料。
六个人都愣了一下。
“今天,我们进入新的阶段。”菲力没有解释,转身走向训练场一侧的器材库,“跟我来。”
器材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皮革、木材和金属保养油混合的气味。
菲力魔杖轻点,几个沉重的、带有锁扣的箱子自行打开。
映入科拉眼帘的,是两个看起来格外沉重、颜色黝黑、表面布满细小撞击痕迹的游走球,以及一个颜色暗红、比标准鬼飞球似乎大上一圈的加重训练用鬼飞球。还有几副看起来结构复杂、带有额外负重块的飞行护腕和脚套。
“真正的对抗和压力,从现在开始。”
菲力的声音在空旷的器材库里回荡,“你们前三天的练习,是为了建立控制和理解基础。但魁地奇是对抗性运动。在压力下保持控制,在干扰中执行战术,才是关键。”
他先指向那两个游走球。
“今天上午,你们将首次在训练中面对它们。不是让你们去击打,而是学习在游走球的持续威胁下,完成既定任务。”
科拉的心跳微微加速。
真正的游走球!不是模拟气流,不是魔法气球,是那两个能够打断扫帚尾枝甚至击昏球员的黑色杀手!
尽管它们被锁链拴着,攻击范围受魔法限制,不会造成致命伤害,但那种压迫感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一组,和昨天一样。”菲力继续布置任务,
“每组分配一个限定活动区域的游走球。任务:在游走球的不规律攻击干扰下,使用加重鬼飞球完成连续二十次传接球,过程中球不能落地,持球人不能被游走球直接命中。游走球由我控制攻击频率和轨迹,但不会提前警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微微变色的脸。
“这考验你们的空间感知、危机预判、在干扰下保持传球精度和接球稳定的能力,以及——最重要的——冷静。”
分组依旧。科拉和玛蒂一组,科尔兄弟一组,尤里卡和休斯一组。
当那个黝黑的游走球被魔法激活,锁链哗啦作响,开始在他们划定的半场区域内不规则地缓慢游弋时,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科拉和玛蒂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
“开始!”菲力一声令下,同时魔杖微不可察地一动。
那个游走球原本缓慢的轨迹陡然一变,带着加速的嗡鸣,猛地朝着正在试图接科拉传球的玛蒂斜撞过去!
“小心!”科拉惊呼。
玛蒂反应极快,一个紧急侧滑,游走球堪堪擦着她的扫帚柄飞过,带起的气流让她的头发猛地扬起。但她接球的动作也因此变形,加重鬼飞球脱手,朝着边界飞去。
“失误一次。捡回来,继续。”菲力平静地记录。
第一次尝试,在游走球第三次攻击时就以失败告终。
沉重的鬼飞球不好控制,还要分神躲避那神出鬼没的黑色威胁,传接球的节奏和精度大打折扣。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失败,重来。
汗水不断淌下,不仅是因为运动,更是因为高度紧张的精神消耗。那游走球如同附骨之疽,挑战着每个人的专注极限。
科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开始尝试预判菲力控制下游走球的攻击模式(尽管很不规律),并调整自己的跑位。
她发现当她和玛蒂保持更近的距离、进行更快速的短传时,游走球较难打断她们;而当她们拉开距离尝试长传时,风险就大大增加。
“玛蒂,靠近点!短传!”科拉在又一次惊险地低头躲过横掠头顶的游走球后喊道。
玛蒂会意,两人开始尝试在更小的空间内进行快速的传切配合。加重鬼飞球在她们之间来回传递,虽然速度不如标准球,但稳定性更好。
她们利用游走球攻击的间隙,一点点累积着传球次数。十次、十五次……游走球又一次气势汹汹地冲向持球的科拉。
这次,科拉没有慌张躲闪,而是在最后一刻将球轻轻拨给侧后方的玛蒂,自己则做了一个向上的假动作,游走球果然被她骗得向上抬升了少许,擦着她的脚底飞过。
玛蒂接球,立刻回传。
“二十!”当第二十次传递完成,菲力挥手暂停了游走球时,科拉和玛蒂都长舒了一口气,有种虚脱般的成就感。
她们是第一个完成该任务的小组,科拉闲下来放松肌肉的同时观察其他人。
科尔兄弟那边更是鸡飞狗跳,游走球几乎追着他们跑,传球失误连连,贾斯帕甚至差点被球扫到后背,吓得他哇哇大叫。
尤里卡和休斯那边相对安静,但科拉瞥见尤里卡脸色发白,休斯则依旧稳定,但受限于尤里卡的紧张和游走球的压迫,他们的传球也屡屡被打断。
尤里卡和休斯在几分钟后也完成了,科尔兄弟直到上午训练结束,也没能完成一次完整的二十次传递。
下午,训练内容再次升级。
“负重飞行,结合战术跑位。”菲力指着那些飞行护腕和脚套,“戴上它们, 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战术板上午讲过的‘交叉换位渗透’演练。”
沉重的护腕和脚套戴上后,科拉立刻感觉扫帚变得“笨重”了许多,每一个转向、每一次爬升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力量和更精确的指令。
这模拟了比赛后期体能下降,或者面对强风等不利条件时的状态。
演练中,他们需要执行一套相对复杂的交叉跑位战术,最终由指定的追球手完成射门。在负重和疲劳感的影响下,保持跑位路线的精准和时机的协同变得异常困难。
玛蒂凭着直觉和冲劲,能完成自己的部分,但和科拉的配合时好时坏。
尽管同样负重,科拉的动作依然保持着效率和精准,毕竟这一项和她之前进行的训练并没有区别。
她凝神屏息,将全部注意力灌注于肢体的协调与扫帚的反馈。额外重量带来的迟滞感被她用更早的发力点和更精准的核心控制所抵消,每一次转向、爬升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教科书般的准确,严格按照战术板上规划的路径,毫厘不差。
当科拉在演练中第三次精准切入预定位置,接到玛蒂(这次她勉强跟上了节奏)的传球,稳稳将加重鬼飞球送进移动球门靶时,菲力·普伦叫停了练习。
他没有立刻点评,而是让所有人卸下负重,原地休息五分钟。
训练场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科尔兄弟瘫坐在地上,查尔斯揉着酸痛的胳膊,贾斯帕则望着天空发呆。尤里卡靠在自己的扫帚旁,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里多了点不服输的倔强。
玛蒂摘下护腕,甩着手腕,低声对科拉说:“我觉得我的胳膊已经不是我的了……不过你刚才那几下,跑得真准。”
科拉点了点头,“我以前训练经常这样。”
五分钟后,菲力将六人召集到战术板前。
“负重下的战术执行,暴露出的问题比平时更多。”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个字都敲在人心上,“跑位路线偏差、时机延误、队友间缺乏有效沟通……这些都是比赛中致命的问题。”
他拿起魔杖,在战术板上快速勾勒出刚才演练中出现过的几次典型错误跑位。
“你们中的一些人,”他顿了顿,“过于依赖个人感觉或僵化执行计划,缺乏根据场上瞬息万变的情况进行临场调整的能力。而另一些人,”他的魔杖指向另一个位置,“有调整的意识,但基础不牢,调整反而变成了混乱。”
科拉心中一紧,意识到菲力所指的问题自己可能也存在。
“真正的比赛,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菲力的目光扫过众人,“扎实的基础和清晰的战术理解是骨架,但灵活的应变和与队友的实时共鸣,才是血肉。在接下来的训练中,你们需要找到这两者的平衡。”
他合上记录板,“今天下午到此为止。晚上没有集体活动。明天上午,进行第一次综合对抗演练,三人一队,循环赛制。我会根据你们前四天的表现分组。现在,解散。”
“对抗演练?” “三人一队?”
解散后,低语声立刻响起。
这意味着不再是简单的两人配合,而是更接近真实比赛的小规模对抗。
玛蒂凑近科拉,声音压得很低:“终于要动真格的了!你觉得会怎么分组?”
“不知道,难猜。”科拉摇摇头,分组方式将直接体现菲力·普伦对他们的评估,以及接下来训练的重点。
晚饭时,关于分组和对抗演练的讨论成了餐桌上的主要话题。
连科尔兄弟都暂时忘记了疲惫,猜测着可能的组合。尤里卡显得既紧张又期待。休斯依旧安静地吃着东西。
科拉默默吃着晚餐,回味着菲力下午的话。她看着餐盘里简单的食物,感觉这两周的训练,正在将她过去对魁地奇的认知一点点拆解,然后以更严谨、更系统的方式重新组装。
科拉默默吃完最后一口炖菜,将餐具放回指定位置,感觉简单的食物带来的饱足感让身体的疲惫稍稍缓解。
她起身离开食堂,摸了摸外套内侧口袋——那两封昨晚写好的信正妥帖地躺在那里。白天训练紧张,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送出。
训练基地的夜晚寂静清冷,与白天的喧嚣汗水截然不同。
主建筑和宿舍楼亮着稀疏的窗口,像沉睡巨兽的眼睛。远处的训练场完全浸没在黑暗里,只有边界几盏魔法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勾勒出球门环孤零零的剪影。
她记得菲力·普伦提过,如果有私人信件需要寄送,可以到主办公楼一层的后勤管理室,那里有负责对外联络的家养小精灵和公用猫头鹰。
主办公楼比宿舍楼更显陈旧,但规模更大。一楼走廊铺着磨损严重的暗红色地毯,墙壁上挂着更多年代久远的球队合影和褪色的奖状复制品,在魔法壁灯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森。
科拉按照简易地图的指示,很快找到了标有“后勤 & 通讯”字样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光线和某种旧羊皮纸与羽毛笔特有的气味。科拉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略显尖细、带着点紧张的声音传来。
推开门,房间不大,堆满了各种杂物:成捆的羊皮纸卷、墨水瓶、羽毛笔、备用的扫帚零件、还有几箱未拆封的黄油啤酒。
一个穿着印有小小火炮队徽茶巾的家养小精灵正踮着脚,试图将一摞厚重的账本塞进一个过高的书架顶层,听到动静猛地回头,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哦!尊敬的……小姐!普伦先生没有通知今晚有训练任务调整!”小精灵放下账本,手忙脚乱地鞠躬,茶巾差点掉下来。
“不,不是训练的事。”科拉连忙摆手,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我想寄两封信。普伦先生说可以来这里。”
“寄信!是的!当然可以!”小精灵明显松了口气,挺直了它那瘦小的身子,
“我是皮普,负责这里的杂务和通讯!小姐有给外界的信件?需要急件还是普通件?我们有很棒的谷仓猫头鹰和长耳鸮,飞得又快又稳,当然,如果目的地特别远或者需要特别隐蔽……”
它语速飞快,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很乐意从整理杂物中暂时解脱出来。
“普通件就好。”科拉掏出两封信,“一封寄往伦敦,一封寄往苏格兰。”她递过去,将写有地址的那一面朝着皮普。
皮普小心翼翼地用细长的手指接过信,凑到灯光下仔细查看地址,嘴里念念有词:“伦敦……卡佩家族……嗯嗯……苏格兰高地……伍德家……啊!”
它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大眼睛看向科拉,“小姐是这次青训营的学员?”
“是的,我叫科拉·卡佩。”
皮普的眼神变得更加好奇,甚至带上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同情和钦佩的意味。
“在霍恩比教练和普伦先生手下训练……一定很辛苦吧,卡佩小姐?”它压低了一点声音,
“皮普在这里很多年了,见过很多来来往往的球员和学员……像这样夏天的体验营,以前也有过,但这次……”
它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问道,“小姐的信里,会写训练很累吗?”
科拉有些意外于小精灵的直白和似乎过于丰富的情绪,但她能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只是在这寂静的夜晚有些倾诉的欲望。
“会提到一些,”她坦诚道,“但更多的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皮普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什么。“那就好……学到东西就好。火炮队……需要能学到东西、也能坚持下来的人。”
它转身走到房间另一侧一个带有许多小格子的橡木架子前,那里站着几只正在打瞌睡的猫头鹰。
“我会为小姐挑选最可靠的伙计。伦敦的信,今晚就能发出。苏格兰的……稍微远一点,但最迟明天清晨也能上路。请放心!”
“谢谢你,皮普。”科拉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这是皮普的工作!”小精灵挺起胸脯,但随即又微微垮下肩膀,声音低了下去,
“……希望小姐和你的朋友们,能在这里找到你们想找的东西。火炮队……是个特别的地方。”
它没有再多说,开始轻手轻脚地唤醒一只看起来格外健壮的棕褐色谷仓猫头鹰,为它系上信件和一小袋作为酬劳的猫头鹰食。
科拉看着皮普忙碌的背影,又环视这间堆满杂物却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小房间。连一个后勤小精灵都对这支球队有着深沉的感情。
离开后勤室,走廊里更安静了。
科拉没有直接回宿舍,鬼使神差地朝着通往训练场方向的侧门走去。
推开厚重的木门,清冽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草地和远处树林的气息。整个训练基地沉睡在星空下,空旷而静谧。
白日的汗水、呐喊、游走球的呼啸、战术板的线条,此刻全部消融在这片黑暗与宁静之中,只留下身体记忆深处的酸胀和脑海里依旧清晰的训练要点。
她靠在门廊的柱子上,望着黑暗中依稀可辨的一号训练场轮廓。
明天,第一次综合对抗演练。
经过四天高强度的、近乎重塑般的训练,她已经和初来时不同了。
寄出的信像是一种仪式的完成,将这几日的收获与思绪送向远方,交给关心她的人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分享。而她自己则要留在这里,继续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夜空星河低垂,德文郡的夜晚凉意渐深。科拉紧紧外套,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训练场,转身走回温暖的室内走廊。信已寄出,路在脚下。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真正的试炼,即将开始。
她需要养精蓄锐,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在查德理火炮队训练营的第一次“实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