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晨雾尚未散尽,苏家祠堂前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与不安交织的诡异气息,族人们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瞟向祠堂正中,那里,几位族老端坐高椅,神情凝重,为首的大族老须发皆白,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透着不怒自威的慑人光芒。
“苏蘅,”大族老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晨曦的宁静,如同洪钟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你昨日于族中闹出偌大动静,口口声声指认林氏构陷于你,更扬言有冤情要诉。今日,当着苏氏列祖列宗与全族老少的面,你既言有冤情,可有证据?”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祠堂前孑然而立的少女身上。
苏蘅一身素衣,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清丽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怯懦,反而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决绝。
她迎着大族老审视的目光,并未立刻作答,那份从容不迫,竟让周围的议论声都低了几分。 只见她缓缓抬手,自袖中取出一张巴掌大小、泛着淡淡青光的符纸。
符纸材质古朴,其上绘制着玄奥繁复的朱砂符文,隐隐有灵气流转,一看便知非同凡品。
“此乃我苏家先祖偶然所得的‘溯源显影符’,”苏蘅的声音清冷而坚定,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此符能激活草木精怪残存的些许灵识,映照其枯萎前最后一段时间内所见所闻。是非曲直,一看便知。”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溯源显影符?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苏蘅竟然拥有?
不少人目露怀疑,但更多的是好奇与期待。苏蘅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她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祠堂中央那截早已枯死多年、只剩半人多高、通体焦黑的古梅残根前。
这古梅曾是苏家祠堂的守护灵植,百年前遭逢雷劫而毁,只余下这截残根,见证着苏家百年的风雨。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青光符纸轻轻贴在粗糙的树皮之上。指尖灵力微吐,符纸上的朱砂符文骤然亮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一道道细密的碧绿光丝从符纸中蔓延而出,如同拥有意识的藤网,悄无声息地钻入那焦黑的树根深处。
刹那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草木生机自古梅残根内荡漾开来,祠堂内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
紧接着,古梅残根上方的空气一阵奇异的扭曲,光影交错,竟凭空投射出一幅流动的画面,清晰得如同身临其境!
画面之中,幽暗的树林一角,平日里在族人面前温婉贤淑、处处以苏蘅长辈自居的林氏,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阴冷与算计。
她正与一名身着妖异红衣、身段婀娜的女子低声密谈。
那红衣女子面容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看不真切,但其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邪魅气息,却让在场不少修为低微的族人感到一阵心悸。
“嘶——”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那是林氏?”
“她怎么会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
不等众人从这第一波冲击中回过神来,画面中的林氏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所有苏家族人瞠目结舌,如遭雷击!
只见林氏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份用上好鞣制羊皮制成的卷轴,在红衣女子面前缓缓展开。
当看清羊皮卷轴上那熟悉的图纹和古朴的“御苑灵植名录”六个大字时,祠堂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御苑灵植名录》!那是我苏家不传之秘,只有家主才能执掌的至宝!”一位老者失声惊呼,手指因激动而颤抖。
画面中,林氏的声音阴冷而得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只要苏蘅那个小贱人一死,苏家的一切迟早都是我的!这《御苑灵植名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归我掌控。到那时,借助名录之力,掌控整个苏家村,指日可待!”
“轰!”人群彻底沸腾了!
愤怒、惊骇、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席卷了整个祠堂。
林氏平日里的伪装被撕得粉碎,露出了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真实面目。
高坐其上的大族老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指着画面中林氏的身影,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她…她竟敢觊觎家主之位,谋害少主,还妄图掌控我苏家村的命脉!更可恨的是,她竟敢勾结外敌……”
苏蘅清冷的眸光扫过已经面如死灰、瘫软在人群中的林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抓住大族老话语中的停顿,趁机扬声道:“大族老,各位族人,林氏的狼子野心,还不止于此。她勾结的,也绝非寻常之辈。不仅如此……”那抹笑容,如初雪消融后绽放的寒梅,清冷,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族老那句“暂由我亲自监管”,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更是一种试探。
苏蘅心中明镜似的,族老这只老狐狸,既要借她的手敲打林氏一派,又要将她这颗不知深浅的棋子牢牢攥在手心。
“谨遵族老吩咐。”苏蘅敛去笑容,微微垂首,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人群中,死寂之后,便是抑制不住的倒抽冷气声!
先前还对苏蘅喊打喊杀的族人,此刻噤若寒蝉,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柔弱少女,而是一尊即将苏醒的远古杀神!
“哼!妖女就是妖女,巧言令色!”林氏的几个死忠族人按捺不住,低声咒骂,却在族老威严的目光扫过后,脖子一缩,再不敢多言。
他们心中清楚,林氏完了!至少在短期内,是彻底失势了!
而这个苏蘅,这个一直被他们视为废物的少女,竟以雷霆手段,在短短一夜之间,掀翻了林氏经营多年的根基!
族老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蘅所言‘白露使’一事,关乎我苏族安危,必须彻查!来人,将林氏即刻押往后山禁闭室,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几名家族护卫如狼似虎地冲向面如死灰的林氏。
“不!族老!冤枉啊!我是被陷害的!是苏蘅!是她这个妖女……”林氏歇斯底里地尖叫,试图挣扎,却被护卫死死按住,口中塞入布条,拖拽着离开了祠堂。
那绝望而怨毒的眼神,死死地钉在苏蘅身上,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蘅面不改色,仿佛那能杀死人的目光只是清风拂过。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林氏背后的人,以及那神秘的“白露使”,才是她真正要面对的敌人。
“苏蘅,”族老转向她,语气复杂,“从今日起,你便搬到我院落旁的‘静思苑’居住,一应所需,皆有供给。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庭院半步。”
“静思苑?”苏蘅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那地方名为静思,实则是苏家看管重要人物或犯错子弟的变相囚笼,虽然环境清幽,但守卫之森严,不亚于家族禁地。
“族老,”苏蘅抬眸,目光清澈,“孙女明白。只是,‘白露使’贼心不死,孙女担心他们还会再生事端。若孙女被困于一隅,恐难及时应对。”
族老眼中精光一闪:“此事无须你操心,家族自有安排。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静思’。”他特意加重了“静思”二字。
苏蘅心中冷笑,老狐狸,这是要将她彻底架空,让她变成一只被拔了爪牙的宠物吗?
但面上依旧平静:“孙女明白了。只是,那梦境花灵……”
“它既认你为主,便随你一同去吧。”族老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退去,但关于苏蘅的议论,却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苏家。
有人说她隐忍多年,一鸣惊人;有人说她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更有人猜测,她背后是否还有更强大的势力支持。
苏蘅在护卫的“护送”下,来到了静思苑。这处院落果然雅致,却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院外,明里暗里,至少有十几名家族好手在巡逻看守,连一只苍蝇都难以飞入。
“小姐,您受委屈了。”贴身侍女小环为她铺好床褥,眼圈泛红。
苏蘅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森严的守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委屈?不,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梦境花灵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从她袖中蔓延而出,贴着墙角,融入阴影,开始探查整个静思苑的布局和守卫的规律。
“小环,今夜早些歇息吧。”苏蘅淡淡吩咐。
“是,小姐。”
夜渐渐深了,月明星稀。静思苑内一片寂静,只有巡逻护卫偶尔经过时轻微的甲叶摩擦声。 苏蘅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在飞速盘算。
族老将她置于此地,固然是想控制她,但也隔绝了外界对她的直接加害。然而,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那“白露使”的线索,以及林氏背后隐藏的更深阴谋,都像一团迷雾笼罩在苏家上空。她必须主动出击,才能拨云见日。
白日里,梦境花灵反馈回来的信息在她脑中一一整合。祠堂符纸上的“白露使”特制香料,并非苏家之物,甚至在整个炎京城都极为罕见。
这种香料,她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记载,似乎与某个早已消亡的古老宗门有关。而那个宗门,最擅长的便是……精神控制和咒术。
如果林氏只是被利用,那么操控她的人,其目的绝不仅仅是针对自己这么简单。苏家,恐怕早已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
一丝冷冽的杀意自苏蘅眸中闪过。她等不了了。有些事情,必须在暗中进行。
族老的“监管”,对别人而言是天罗地网,对她而言,却并非全无破绽。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暂时摆脱这些眼睛的契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愈发浓重。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远而沉闷。院外的守卫似乎也因深夜而有些困倦,巡逻的脚步声变得稀疏而迟缓。
苏蘅缓缓睁开双眼,眸光锐利如刀,再无白日的半分温顺。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微凉的夜空中凝而不散。
时机,差不多了。今夜,她有些事情必须亲自去确认。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素色的衣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那看似纤弱的身影,在这一刻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苏蘅悄然起身,取过一件深色披风,动作轻盈地披在身上。
她走到窗边,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了守卫换防的间隙。随即,她如一只灵猫般,无声无息地绕过守卫森严的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