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子踏云而至,身后五大宗门联军列阵,数百修士齐诵“清剿咒文”,声浪如潮,直冲九霄。
天地灵气瞬间凝滞,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咽喉,连风都停滞在喉间。
雷云再度翻涌,紫黑色的电蛇在穹顶狂舞,七道雷眼重新睁开,如同上苍垂下的审判之瞳。
他立于云端,白袍猎猎,拂尘高举,寒声道:“你以残躯窃天机,妄图动摇大道根基,今日必遭天谴!”
话音未落,雷霆轰然劈落。
可顾微尘没有躲。
她缓缓抬头,金瞳映着雷光,左眼角血痕崩裂,血泪滑过苍白的脸颊。
她笑了——不是讥讽,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左手抬起,铜镜斜指苍穹。
“你们以为它要劈我?”她的声音极轻,却穿透了雷鸣与咒语,“不,它在找‘镇逆印’的源头。”
那一瞬,天地为之一静。
落雷骤然偏转,如灵蛇回游,绕开她跪地的身影,直击玄冥子脚下云台!
轰——!
云层炸裂,玉碑显现。
一块隐秘玉碑自虚空浮出,碑面布满古老符纹,此刻正剧烈震颤。
第一道雷精准命中其上,石屑纷飞,碑面崩裂,一行血字赫然浮现:
“吾等曾杀匠首,惧其复生。”
全场哗然。
那些原本高诵咒文的修士猛地噤声,目光死死盯住那行字,仿佛看见了不该存在的真相。
有人踉跄后退,有人脸色惨白如纸。
那是禁忌,是被掩埋千年的罪证——他们口中的“逆修”,竟是当年守护此界秩序的匠首;而所谓“天罚”,不过是掩盖弑主之罪的伪誓所引动的傀儡雷劫。
青痕的声音从铜镜背面急切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颤抖:“符序反噬!他们用‘假誓’驱动天罚,如今阵眼暴露,雷池开始清算施术者!”
玄冥子瞳孔骤缩,拂尘疾挥,欲斩断玉碑与雷池之间的隐秘连接。
可太迟了。
第二道雷已至。
又是一声巨响,玉碑裂纹蔓延,第三、第四道雷接踵而至,每一击都像是来自远古的叩问。
碑体摇晃,隐约浮现出更多残句:“……毁其骨,封其魂……永锢魔渊……不得轮回……”
“不可能!”玄冥子怒吼,周身灵力暴涨,试图撑起护界结界。
可雷池灵已不再受控——它悬浮半空,电弧缠绕的身形逐渐凝实,一双无瞳之眼冷冷望向昔日操纵者。
“你们骗我千年。”它的声音沙哑如锈铁刮骨,“现在,轮到你们尝尝被‘修复’的滋味。”
就在此刻,顾微尘动了。
她咬破指尖,将最后一滴精血抹上铜镜边缘。
镜面幽光一闪,九百零三道守界者执念之辉骤然收缩,化作一道极细的金色丝线,贯穿她断裂的右臂残骨,直连地脉深处。
执尘术——启。
她不再抵抗雷流,反而主动敞开残破经脉,任由雷池灵引导的纯净雷能灌入体内。
剧痛如万针穿髓,骨骼寸裂复又聚合,但她眼神清明,心神沉入最深的专注状态。
这不是炼体,不是淬魂,而是一场极致精密的“活体修复”。
雷流经铜镜过滤,杂质尽去,化为比发丝更细的“归真丝”,一缕缕顺着她指尖洒落,渗入焦土。
每一道落下,地面便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蜿蜒交错,宛如文物上的金缮痕迹——那是她以自身为引,将毁灭之力转化为修复之源。
灯影童趴在她肩头,小小身躯因激动而颤抖:“她在用雷当药引!给大地做‘活体修复’!”
一名年轻弟子怔怔望着自家祖师碑文在雷击下显露出血字,手中长剑“哐当”坠地。
他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声音嘶哑:“我们……才是逆天者?”
远处悬崖之上,百炼翁伫立如枯松。
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入尘土。
他望着那行“吾等曾杀匠首”,嘴唇颤抖,喃喃道:“原来……我们都签过伪誓。”
他缓缓举起手中最后一枚匠印——那是一块布满裂纹、几乎碎裂的青铜古印,上面刻着早已失传的“地络铭文”。
“此阵……我补过。”
话音落下,他奋力将匠印掷出。
那枚残印划破长空,落入魔渊中心,触地刹那,竟自行融入地脉,填补了一段断裂千年的导流纹。
整片大地微微震颤,仿佛久病之人终于接通了最后一处经络。
顾微尘感受到地脉中传来的细微共鸣,嘴角溢出血丝,却轻轻弯起。
成了。
雷池灵低吼一声,第七道雷眼骤然扩张,电芒凝聚成柱,直指玄冥子所在!
而就在这混乱风暴的核心,一道黑影无声逼近。
陵不孤仍站在她身后三步,剑未出鞘,黑焰却已悄然升腾,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沉默的屏障。
他的目光落在顾微尘染血的背影上,那一瞬,冰封千年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痛意。
可他也知道——
这一战,她必须赢。
玄冥子立于残破云台之上,须发怒扬,双目赤红如血。
他望着玉碑上不断浮现的血字,听着雷池灵那句“轮到你们尝尝被‘修复’的滋味”,心中翻涌的已非愤怒,而是恐惧——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对真相溃堤的本能战栗。
“荒谬!妖言惑众!”他嘶声咆哮,手中拂尘炸成齑粉,十指猛然结印,脊椎节节爆响,竟自体内抽出一道漆黑雷链,缠绕双臂,“九灭雷印·归墟敕令——给我镇压!”
天空第七道雷眼剧烈扭曲,原本锁定他的雷柱竟被强行偏转,化作九重环形符印自天而降,直逼顾微尘所在之地。
那是篡改天罚本源的禁忌之术,以祭炼千名修士精魄为代价,只为夺回对雷池的绝对掌控。
可就在那毁灭之印即将落下的刹那——
一道黑影破空而至。
陵不孤终于出手。
他未曾前冲,亦未拔剑,只是横臂一挡,周身黑焰轰然暴涨十丈,如巨树参天,将整个战场边缘撕裂出一片虚暗领域。
那天煞孤星命格全然觉醒,星辰陨落般的威压倾泻而下,连雷云都为之震颤退避。
“这一剑,我替你斩。”
他的声音极轻,却像一柄冷刃,刺穿了所有喧嚣。
下一瞬,他竟调转力量,指尖凝出一缕幽冥之火,顺着顾微尘右臂残骨逆行而上,直入她濒临崩解的经脉。
那一瞬,她的神识几近涣散,意识如风中残烛,却被这股冰冷却稳定的命格之力强行托住,仿佛有人在深渊之下为她搭起一根仅容立足的铁索。
阵法未断。
顾微尘感知到了那股外来之力的支撑,心头剧震,几乎脱口而出“不可”——这是以燃烧寿元与命格反噬为代价的强行维系,一旦失控,陵不孤将永坠心魔轮回。
可她来不及阻止,也明白此刻拒绝便是前功尽弃。
她咬牙,左手猛掐执灯印,铜镜嗡鸣震颤,竟从奔腾雷流中硬生生剥离出一丝最纯粹的“初生雷”,逆向灌入怀中《执灯名录》。
古卷无风自动,泛黄纸页一页页翻飞,最终停驻于首页那行墨迹未干的“新律”二字。
光芒骤盛!
一道清辉自书页升腾,如晨钟破夜,直照四方。
那些曾高诵咒文的联军修士猛然抱头惨叫,皮肤下浮现出蠕动黑痕——那是深埋体内的“伪誓烙印”,是他们曾亲手签下、用以掩盖弑匠之罪的契约印记!
黑烟离体,在空中扭曲凝聚,竟化作一张张模糊面孔:有老者闭目哀泣,有少年怒目圆睁,更有女子怀抱婴儿,无声呐喊……九百零三张脸,正是当年守界者被诛杀时的最后一瞬执念。
“原来……我们也是共犯……”一名宗门长老跪地痛哭,手中法器寸寸断裂。
就在此时——
海底深处,一声闷响穿透万里岩层。
仿佛某种贯穿天地的青铜锁链,终于不堪重负,轰然断裂。
铜镜骤然震颤,镜面波光荡漾,映出的画面不再是战场,而是归墟海眼最底层:一座沉没千年的青铜巨城缓缓睁开双眼般的轮廓。
水中浮现出三个字——苏怀瑾。
那是第一个记名者的名字。
可还不待看清,一道漆黑如渊的影子自城心掠出,瞬间吞噬其名,不留痕迹。
顾微尘猛然睁眼,残脉如遭万针攒刺,喉间腥甜狂涌。
她几乎昏厥,却仍拼尽最后一丝清明嘶吼出声:
“他们要毁掉‘记名碑’的根源……不能让他得逞!”
话音未落,她猛然拔出插入地脉的右臂骨柱——那是她以自身残骨为引、连接九百执念的阵枢。
鲜血喷溅如雨,洒落在焦土之上,竟燃起淡金色火焰。
她颤抖着举起染血的骨尖,指向极南海域。
“雷池灵,借你一瞬清明——把最后一道雷,送我去归墟!”
风止,云裂,万籁俱寂。
雷池灵悬浮半空,电弧缭绕的身形微微震颤,它望向这个以凡躯承天罚、以残身为阵眼的人类女子,许久,终于缓缓点头。
“你修我……我……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