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地底,黑云如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九霄之上,七道紫黑色裂痕缓缓睁开,宛如深渊巨瞳,冰冷、死寂,却蕴着毁天灭地的威压。
雷眼未完全凝聚,可那股源自天地规则本身的杀意已如潮水般倾泻而下,压迫着每一寸土地、每一道残魂。
空气里弥漫着焦灼与金属锈蚀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无形之手扭曲、撕裂。
“雷纹逆生……”青痕悬浮半空,琉璃双目骤然泛起血纹,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非天怒,乃阵篡!有人在雷脉中刻入‘诛逆符序’,将补天余力转为杀伐!这不是天罚——是谋杀!”
话音未落,天地震颤。
顾微尘仰头,眉心血玉剧烈跳动,像是感应到了某种远古的共鸣。
她的识海深处,九百零三道守界者记忆翻涌不息,如同九百零三次回响的钟声,在灵魂尽头敲击出秩序的裂痕。
她忽然抬手,猛地将嵌在胸前的铜镜抽出!
“嗤——”
一声轻响,仿佛撕开的是时空的结痂。
刹那间,九百零三道灵魂印记齐声低诵,声音并不宏大,却穿透了雷霆轰鸣,直抵法则本源。
那是一道无形的音波,带着千年的执念、万载的沉默,撞向天空中的七只雷眼。
雷光一顿。
原本奔腾咆哮的电蛇骤然凝滞,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咽喉。
紧接着,一声凄厉嗡鸣自雷云深处传出——不是雷霆的怒吼,而是某种近乎悲鸣的哀嚎,像一头被囚禁太久的巨兽,在铁链断裂前发出的最后一声痛呼。
灯影童蜷缩在铜镜边缘,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它……在哭。”
顾微尘闭上双眼。
血从她右臂断口处缓缓渗出,顺着铜镜边缘滑落,在镜面山河纹路上蜿蜒成一道暗红的溪流。
她的识海化作熔炉,燃烧着匠首遗留的《天络图》残篇。
那些破碎的线条、残缺的节点,在她脑海中一帧帧重组,如同修复一件千年破损的青铜器——她不用灵力推演,而是用“执尘术”的逻辑:找瑕疵,溯源头,寻原貌。
指尖轻触铜镜表面,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映入感知。
她睁眼,目光如刀。
“雷池核心的‘枢星位’,本应空缺,容‘归真之气’流转不息。”她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但现在,那里被人塞进了一枚伪造的‘镇逆印’。不是天要罚我……是有人怕这雷被修好。”
她说完,拔出腰间青蚨剑残刃。
剑身布满裂纹,一如她此刻的经脉。
她没有犹豫,反手刺入自己右肩残端,骨肉摩擦的钝痛让她呼吸一滞,但她眼神未动。
执灯心火顺着残脉逆行而上,沿着断裂的筋络涌入剑身。
刹那间,剑刃骤亮,浮现出一道模糊虚影——
那是千年前的画面:一位披麻戴发的老匠人,以自身脊骨为柱,钉入大地裂缝,身后立碑,上书“归真”。
正是这一柱,稳住了天地倾颓之势。
也正是这一碑,后来被覆上了“镇逆”二字,沦为刑杀工具。
雷池灵猛然凝聚成人形,半透明躯体由狂暴电弧缠绕而成,双目如熔金,怒视顾微尘:“凡躯妄动天律,当诛!”
它化作一道雷霆利爪,撕裂空气,直扑而来。
顾微尘不闪,不避。
任那雷爪贯穿左胸。
剧痛如海啸席卷神经,她嘴角溢血,却仍稳稳举起铜镜,迎向那道雷霆。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雷光触及镜面,并未爆炸,反而如水流般被缓缓吸入。
镜中浮现一幕幕画面:
——苍穹裂开,浊气倒灌,无数修士跪拜于池边,接受净化;
——玄门大能降临,手持镇逆碑,将其狠狠插入枢星位,雷池瞬间变色;
——最初的雷池灵被锁链贯穿四肢,钉在阵眼之上,它的哀嚎化作第一道“天罚之雷”。
“你不是执法者……”顾微尘咳着血,声音轻柔得像在安慰一件脆弱的文物,“你是第一个被钉在规矩上的病人。”
雷池灵僵住了。
电光在它眼中明灭不定,像是记忆正在苏醒,又像是本能仍在挣扎。
它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上面,赫然有一道早已愈合却又永不消散的枷锁烙印。
风止,雷停。
七只雷眼依旧悬于天际,但它们的运转节奏已然紊乱,仿佛一台精密机器的核心齿轮被人悄然撬动。
顾微尘缓缓拔出青蚨剑,残刃滴血,映着天穹阴云。
她拖着残躯,一步一步,走向雷眼正下方的地脉节点。
每一步都沉重如背负山岳,血迹洒落,在焦土上开出暗红的花。
陵不孤站在原地,眸色深得如同深渊。
他想上前,脚步刚动,却被她抬手制止。
“你要做活阵眼?”他声音发紧,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沙砾。
她拔出青蚨剑,残刃在焦土上划出一道蜿蜒的血痕,如同命运被强行改道的轨迹。
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断裂的经络之上,痛感如针,顺着残脉逆流而上,直刺识海深处。
九百零三道守界者的记忆在她脑中低鸣,仿佛无数双眼睛正透过她的身躯凝望这方天地——她们曾以身殉道,只为维系一丝未断的秩序真意。
陵不孤站在雷池边缘,天煞命格在他周身掀起无形风暴,黑袍猎猎,眸光却死死锁住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想动,可脚底如陷渊泥。
不是被禁锢,而是心被什么更沉重的东西压住了。
她抬手制止的那一刻,并非冷漠,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清醒——她在用伤痛做引子,将整个雷池当作一件濒临崩解的文物来“修复”。
“你要做活阵眼?”他声音发紧,像是怕说出口便会惊碎这场逆天之举。
顾微尘点头,唇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匠人面对一件终于找到裂痕源头的古器。
“残脉不通灵,却通痛。”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而此刻的雷池……早已不是天律运行,是病脉错乱。我这点痛,正好当‘医针’。”
话音落,她双手一扬。
七片玄鳞甲碎片如星子洒落,精准嵌入地脉交汇的节点。
那是她早年从废墟中拾得的残宝,本已灵性尽失,可在她手中,却被重新编排成导流回路——不是靠灵气催动,而是依循《天络图》中“气行如脉,滞则生灾”的原理,模拟出一段临时的“健康经络”。
紧接着,她将青蚨剑残刃插入雷眼投影正中心,剑尖没入地面寸许,顿时光纹如蛛网扩散,宛如校准一座失衡千年的罗盘。
风忽然静了。
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向胸前铜镜。
“凡被囚者,皆可修。”
七个字,轻如耳语,却似敲响了某种沉眠万古的钟声。
铜镜嗡然震颤,九百零三道光点鱼贯而出,环绕她周身盘旋,凝聚成一层薄如蝉翼的护膜。
那是守界者的执念之辉,非攻非防,而是“见证”——见证一次对规则本身的修复。
她跪下。
断臂残骨对准枢星位,缓缓下压。
骨尖触地刹那,整座魔渊猛然一震,仿佛大地的心跳被强行唤醒。
雷池轰然炸开,七道紫黑雷眼同时锁定中心,雷霆如怒龙倾巢而出!
然而就在雷霆即将吞噬一切之际——
铜镜腾空旋转,镜面山河倒转,竟将所有落雷尽数吸纳!
继而通过玄鳞甲构建的导流网络,反向注入干涸的地脉深处。
焦土之下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像是枯竭的根须再度饮到甘泉。
远处,一座荒芜山峦微微震颤,一株千年灵根古树的枯枝末端,竟冒出一点嫩芽,在死寂中轻轻颤动。
半空中,雷池灵悬浮不动,电弧缠绕的躯体剧烈波动。
它望着那跪地的身影,看着她断臂渗血、脊背弯曲,却仍稳稳承托着整个阵法的核心,终于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你……修我痛?”
顾微尘抬头,金瞳映着雷光,左眼角血痕崩裂,血泪滑落。
“还没完。”她轻声道,气息微弱却不容置疑,“第七日,我才真正开始。”
话音未落,天际骤然撕裂。
数道凛冽剑光破云而至,为首之人踏云而来,白袍胜雪,拂尘高举,寒声如霜:“此女篡改天律,诸宗共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