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先前的猜测,柏之海此行分明是要带女儿去城里看病。
可他抱着孩子下车后,目光却径直掠过客运站敞开的大门。
脚步没有半分停顿,朝着客运站斜对面那家。
挂着【便民数码照相】招牌的小店,快步走去。
在秦风的认知里,按照柏之海现在的家庭环境。
去医院都四处借钱,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拍照片?
答案已经明确了,他就是想在丢弃前,留个最后的纪念。
....
红色的灯箱,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数码店玻璃门上贴着的【一寸快照,立等可取】的字样格外醒目。
柏之海来到门前,匆匆望了一眼。
而后推开门进去时,带进一阵冷风。
他将柏颖芝放在靠墙的塑料椅上,自己则站在一旁。
眼神阴暗不定地扫过店内的陈设,最后落在刚放下保温杯的摄影师身上。
“给她拍张全身照,要清楚点的。”
摄影师连忙带着双腿冻得有些发麻的柏颖芝,来到了摄影棚。
进了摄影棚,暖光勉强驱散了些许寒气。
却照得她那张冻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显得愈发清晰。
摄影师摆好镜头后,朝着柏颖芝轻声道。
“来,小朋友别害怕。”
“抬头看镜头,笑一个好不好?”
身穿黑色碎花棉袄的柏颖芝,显然是头一回进照相馆。
本就被病痛磨得没了力气的她,此刻更显茫然无措。
整个人像株被霜打蔫的小苗,无措地立在原地。
她下意识的往柏之海望去,小小的身子微微前倾。
颤抖的小嘴唇抿了又抿,满是求助的渴望。
可当触到柏之海那双冰冷的眼神时,到了嘴边的呜咽终究没敢发出。
重病抽干了她所有的活力,父亲的冷漠又堵死了她最后的依赖。
柏颖芝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傀儡,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看到她的表情,秦风也终于醒悟过来。
柏之海的全家福里,柏颖芝的位置色调,明显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而此刻镜头前的女孩,双手拘谨地交叠在膝头,肩膀微微内收。
连那双眼眸中,藏不住的怯懦与茫然。
都和全家福里后期合成的身影完全重合,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
“原来她这张照片,是在这个时候拍下的。”
“现在总算摸清了这张照片的来历。”
恍然大悟的秦风,心中低声呢喃道。
但线索并未就此中断,以照觅人的回溯画面仍在匀速推进。
柏之海的反常举动,也没有停止还在继续。
照相馆内,摄影师很快将洗好的照片用简易塑封袋装起。
他递到柏之海手中,示意他检查一下。
“您看看,清楚得很。”
“就是小妹妹似乎有些怕生,不太配合。”
“您看看,要是不满意的话,我重新再拍一下。”
柏之海接过照片,指尖摩挲着塑封袋边缘。
目光落在女儿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眼神有不舍,有挣扎。
还有一丝,秦风已经看穿的决绝。
他沉默地看了几秒,忽然抬起头,对着摄影师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
“这里光线太晃眼,我拿出去站在外面再看看。”
摄影师点了点头。
“行,您拿出去看看就是。”
可独自走出了照相馆,柏之海脚步踉跄地,绕到照相馆后方那条无人的河道边。
在确认四下无人的后,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紧绷的脊背骤然垮塌。
双手死死地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宣泄了出来。
“芝芝...爸该给你花的,都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为了你,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一切!”
“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痛哭流涕一番后,,柏之海胡乱地抹了把脸。
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在颧骨处留下两道狼狈的印子。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灰蒙蒙的天。
而起初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渐渐被绝望磨平。
“我还要去沪市闯荡,爸爸绝对不能因为你,拖垮了我们整个家庭。”
“这一切跟我没关系,我已经尽力了!”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是被你逼的啊!”
最后一声哀嚎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柏之海猛地站起身,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再抬眼时,眼里的迷茫和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芝芝...要怪就怪老天爷没有给你一个好身体。”
“要怪,就怪上天对你不公!”
自我安慰一番后,柏之海红着眼返回了摄影店。
付完钱后,便牵着小手冰凉不断咳嗽的柏颖芝,朝着人潮拥挤的长途汽车站走去。
恰在此时,系统声再度在秦风响起。
【叮!】
【特别提示:以照觅人的功能已使用三分之二】
【剩余可使用时间:十分钟】
“还有十分钟么?”
秦风心中一惊。
“看来今天的重要信息快结束了。”
“接下来就看柏之海前往长途车站后,会不会让带柏颖芝去广市了。”
“只要行为轨迹对的上,真相大白,所有的一切都将能解释得通。”
“不过...这么多地方,他为何最后偏偏选择了广市呢?”
秦风的目光牢牢锁在父女二人身上,一路紧随他们走向车站。
柏之海脚步沉沉,途中频频回头望向身旁的女儿。
红肿的眼里,又泛起了一丝犹豫。
直到女儿一阵尖锐刺耳的咳嗽,猛地钻进他的耳朵。
这嘶哑又急促的声音,柏之海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可每听一次,都像是用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柏之海狠狠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毅然决然的走进了长途站。
进入车站后,他把柏颖芝放在车站赃物的角落里。
没再多看一眼,便独自走向售票窗口的队伍里。
周围留意到这一幕的大爷大妈们,纷纷面露担忧地上前提醒。
“小伙子,这里人多手杂,搞不好还有人贩子。”
“你把这么漂亮的闺女放在这,丢了咋办?”
柏之海始终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对所有劝告都充耳不闻。
没人知道,他心底甚至隐隐生出一丝病态的期盼,期盼有人能把女儿带走。
或许这样,身上背负的罪孽能轻一分。
即将啃噬内心的愧疚,也能少一分。
排完队,轮到柏之海时。
他弯着腰探出脑袋,朝着售票窗里的工作人员焦急道。
“给我买一张车票,随便去那,离这里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