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是长辈介绍的,觉得各方面条件都匹配,性格嘛,接触下来也不算冲突。那时候……年纪到了,周围都催,您偶尔也提点,我想着,也行,总要走这一步,就当完成个任务。
结了婚,我这边的情况您最清楚,老A的任务没个准点,训练周期长,保密级别高,一年到头,满打满算能在家里待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陪她的时间,屈指可数。她……可能渐渐觉得,这种日子不是她想象中的婚姻。时间长了,心里空了,身边恰好有个能随时出现、填补空缺的人,这心思……也就慢慢变了。”他也想好好过来着。
他叙述得非常平实,甚至有些过于客观,像是在分析一场演练失败的原因。但铁路还是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的微光。
那不仅仅是表演出来的沉郁,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如释重负?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耐不住寂寞?” 铁路刚被按下去的火苗,又被这个轻飘飘的词撩拨起来。
他没有再拍桌子,但手指关节捏得咔吧一声轻响,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袁朗的眼睛,
“她刘茜是在军区大院、听着军号长大的!她爹老刘,那是真正从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她能不知道‘军嫂’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嫁给你之前就该想清楚!现在倒拿你任务重、陪她少当理由,转头就找下家?这叫耐不住寂寞?这叫忘了根,丢了魂!”
铁路越说越气,声音也沉了下去。他心里的天平始终向着自己的兵倾斜,但袁朗这番看似坦诚却总隔着一层的解释,让他疑窦更深。
这小子,平静得有点过分了。那点“伤心”,怎么看都像是浮在油面上的水花,不真切。
袁朗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熨烫得笔挺、毫无褶皱的裤线上,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做工精致的袖口。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没有因为铁路的愤慨而增添半分应有的激动或委屈,反而更显出一种抽离般的冷静,这种冷静,在某些时刻近乎冷酷:
“她大概觉得,婚姻应该是更具体、更日常的温暖和陪伴,而不是无尽的等待和独自支撑的空壳。
有人能给她这些,她做出选择,从她的立场看,或许也……可以理解。我跟她坦诚地谈过两次,她的态度……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既然心不在了,强留毫无意义,对彼此都是消耗。不如就此了断,各自清净。”
他心想,这番以退为进、凸显无奈和理解的表述,应该能将“受害者”形象塑造得更立体,同时暗示“长痛不如短痛”的决断。
看来,大队长已经基本接受了他因“被背叛”而“伤心却理智”的人设。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人拿“个人问题需要组织帮助解决”来烦他了。离婚,成了一个完美的、令人同情且无法指责的挡箭牌。
铁路喘了两口粗气,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郁结的闷气狠狠吐出去。他狠狠瞪了袁朗一眼,那眼神里交织着怒其不争、护短心切,
以及一丝越来越明显的“你小子别跟我耍花枪”的审视,语气又急又恨,却终究将那股强烈的干预冲动压了下去,换上了更深沉的、带着警告的提点:
“你就是心肠太软!太讲情面!道理全在你这边,你还替她着想,替她家里考虑!她爹老刘要是还有点老一辈军人的风骨和脸面,知道自家闺女干出这种混账事,就该拿出家法,而不是让你在这儿受这种窝囊气!”
他故意把“心肠太软”、“讲情面”说得重了些,目光如探照灯般在袁朗脸上来回扫视。
袁朗适时地、配合地让肩膀微微垮塌下去一点,头颅低垂的角度增加了几度,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闷涩与“沮丧”:“人家……毕竟是首长。有些事,没法较真。”
铁路看着他这副“认命”中带着隐忍的样子,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翻腾得更厉害了。有火发不出的憋闷,有对下属处境的恼火,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
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几分烦躁,像是要驱散眼前这团迷雾,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行了!这事到此为止,你别再管了!先回去,该训练训练,该带队带队,状态给我保持住!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他的“处理”,自然不会是袁朗建议的“低调”,也未必是开始时暴怒下的“军事法庭”,但一定有他铁路的方式,既要敲打该敲打的人,又要将可能的不良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还得……顺便再摸摸底。老A的大队长,从来不是只会猛打猛冲的武夫。
袁朗立刻挺直腰板,仿佛瞬间将刚才那点“沮丧”抛诸脑后,恢复成那个干练果决的中队长,敬了一个利落标准的军礼,声音清朗:“是!”
铁路看着他转身,军装包裹的背影挺拔如松,脚步稳定均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或情绪化的迹象。
就在袁朗的手即将触到冰凉的门把手时,铁路忽然又开口,声音硬邦邦的,带着点不经意的粗粝,目光却依旧落在桌上的文件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等等!”
袁朗转身。
铁路拉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看也没看,从里面摸出一条用略显粗糙的牛皮纸简单包着的香烟——没有任何商标,是特供的内部烟。他手臂随意地一扬,那条烟划过一道不高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向袁朗怀里。
袁朗反应极快,抬手轻松接住,动作流畅自然。
“滚蛋吧!该干嘛干嘛去!”铁路别开脸,不耐烦似的挥了挥手,注意力重新聚焦在摊开的文件上,仿佛刚才那带着粗鲁关怀的举动只是幻觉。
袁朗低头看了看怀里那条分量扎实的烟,又抬眼迅速瞥了一下铁路故作严肃的侧脸。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弧度,那笑意快得如同错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计划得逞般的轻松和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