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推开宿舍门走了进去。屋内烧着火炕,暖意融融。陈设简单,但一切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地面洁净,被子叠成标准的方块,书架上书籍分类清晰。
他眼中赞许之色更浓,找了把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军事地形学》翻了翻,书页间有不少工整的笔记。字迹他很喜欢,公正的楷书,一看就是练过的。年头应该不少了,形神兼备,有自己的风格。比他儿子那手肆意张扬的字迹好上很多啊。
厨房里,炉火正旺,温暖的气息驱散了从门缝钻进来的寒意。没过太久,许三多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方桌上,已经摆好了四道菜:一碗色泽红亮、汤汁浓郁、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一盘拍黄瓜,蒜香扑鼻,淋着香油和醋;一碟鸡蛋炒西红柿,鸡蛋金黄松软,西红柿酸甜多汁;
还有一盘清炒土豆丝,根根分明,脆嫩爽口。外加一小碟自家腌的咸菜。菜式简单,是部队食堂最常见的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冒着腾腾热气,在这寒冷的草原中午,显得格外诱人。
许三多摆好碗筷,又盛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放在首长和警卫员面前,自己则垂手站在桌旁稍远的位置,姿态恭敬。
首长拿起筷子,目光扫过桌上简单却透着用心的饭菜,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那笑容让他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几分轻松的调侃:
“行啊,士兵。没想到在这草原深处,还能整出这么一桌地道的家常味儿。这可比师部那些摆盘精致、吃起来却没啥温度的菜,对胃口多了。”这个兵真有意思。
他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红烧肉,送入口中。肉质炖得恰到好处,酥烂而不失形,咸鲜中带着微甜,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他细细咀嚼了几下,眼底的赞许几乎要溢出来,转头看向许三多,语气里的夸赞实实在在,却又夹着他特有的幽默感:
“嗯!这红烧肉地道!火候把握得可以啊,士兵。你这手艺,我看比我家属做得还对味儿。要是哪天咱们集团军后勤搞厨艺比武,我肯定推荐你去,好好震震那帮专业炊事兵。”
警卫员也尝了一口土豆丝,连连点头附和:“确实好吃,许同志这手艺真不赖,家常菜能做出这个味道,难得。”
首长又夹了一筷子鸡蛋炒西红柿,拌了点米饭,吃得很是惬意。他放下筷子,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位,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推辞的亲切:
“别站那儿了,过来坐下,一起吃饭。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人哪吃得完?浪费了可惜。就当是……咱们临时搭个伙,你也辛苦半天了。”
许三多略微迟疑了一下,他看了看首长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不再拘泥。他走到桌边,在首长示意的位置上端正地坐下,腰背依旧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首长见他坐下,笑了笑,很自然地用公筷夹了一大块鸡蛋炒西红柿,放到许三多面前的饭碗里,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招呼自家子侄:“别拘束,吃饭就是吃饭。尝尝你自己做的,有我们两个陪着,是不是比平时更香?”
许三多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菜,轻轻“嗯”了一声,拿起筷子。但他吃饭的姿势依旧斯文,小口扒着米饭,夹菜的动作幅度很小,咀嚼得很认真,几乎不发出什么声响。
整个过程,他话很少,只是安静地吃着,偶尔在首长或警卫员问及菜的做法或驻地情况时,才用简短清晰的话语回答。他的沉稳和内敛,与他年轻的面容和列兵的身份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协调感,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首长也不再多言,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许三多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与欣赏。
红烧肉的醇厚,拍黄瓜的清爽,西红柿炒蛋的酸甜,土豆丝的脆嫩,每一道菜都透着家常的扎实与用心,没有花哨,却最能抚慰人心。
这饭菜里,有炊烟的味道,也有这个年轻士兵做事的那股子认真踏实的“心气”。他就喜欢这样踏实的兵。
吃了大半碗饭,首长又夹了一筷子咸菜,就着米饭,语气带着几分感慨,眼神却依旧清明而略带笑意:“我这些年,天南海北跑了不少地方,各式各样的饭也吃了不少。
可说来奇怪,最惦记的,还是这种有锅气、有心气的家常味道。你这几道菜,看着简单,吃着舒服。比那些挖空心思搞排场的,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许三多闻言,抬起清澈的眼睛,看向首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声音平和而真诚:“谢谢首长夸奖。就是普通的做法,没什么特别的。”
说完,他继续低下头,专注而安静地吃完自己碗里的饭菜,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项庄重的仪式。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安然,落在对面那位阅历丰富的首长眼中,激起了更深层的好奇与思索
午后的食堂彻底安静下来,碗筷早已洗净归位,灶膛里的余火将熄未熄,只留下空气里久久不散的、混合着柴火气息的饭菜暖香。方才用餐时那种近乎家人围坐的松弛与默契,随着最后一口汤喝完,悄然沉淀为一种更深层的、心照不宣的审视与思量。
阳光从高窗斜射而入,穿过稀薄的窗棂格影,在五班宿舍略显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投下几块暖融融的光斑,与门外雪地反射进来的清冽冷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静谧的光影层次。屋里的火墙散发着持续的、干燥的热度,驱赶着从门缝钻进来的丝丝寒气。
首长和警卫员没有回到更暖和的内间,而是各自搬了一个许三多平时用的、略显简陋的绿色帆布马扎,就坐在宿舍门口内侧。
他们旁边宿舍内的火炕上,军绿色的被子叠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墙上挂着的武装带、水壶、挎包等物品井然有序,一切都在无声地展示着此间主人近乎苛刻的条理。
空气中,红烧肉的酱香、米饭的蒸汽味尚未完全散去,但两人脸上的神情,已与吃饭时那种随和风趣迥然不同。那是一种褪去了表面客套、回归军人本色的沉静与锐利,眉宇间带着职业性的审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