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还搭在门把上,指节发白。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那幅字还在流血。周建国和陆明远站在门外,像两尊石像。他们的影子投在地板上,没有晃动。
他松开手,侧身让出通道。
“进来。”他说。
声音很轻,但够清楚。
周建国拄着拐杖走进来,脚步稳。陆明远跟在后面,公文包放在茶几上。两人没有多看四周,也没有问为什么办公室的灯只亮了应急光源。他们就像平常一样,来做例行汇报。
可陈默知道不对。
刚才他还跪在地上流泪,空间裂开,现实崩塌。他见过二十一个自己,听过雷虎老去的声音,程雪说他已经没有情绪反馈。这些事不是梦。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在发烫,那是从维度跳跃中带回来的东西。
他走回办公桌前,坐下。
右手缓缓摩挲戒指。这个动作让他清醒。
周建国在沙发上坐下了。他没打开文件夹,只是把拐杖靠在腿边,抬头看着陈默。
“都结束了,孩子。”他说。
陈默没动。
这句话像风刮过耳膜。结束?什么结束?他跳出时间线,承受记忆洪流,亲手拆解自己的执念,就是为了听一句“结束了”?
他慢慢站起来,走向茶几。
雪茄盒在哪里。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支烟。他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烟草味很淡,但有股熟悉的气息,像是旧书房里的木头味道。
他合上盒子,转身。
目光落在墙上。
“难得糊涂”四个字还在渗血。新的血迹顺着纸面往下流,在墙角积了一小滩。颜色比之前更深。
“如果结束了,”他说,“为什么它还在流血?”
周建国没回答。
陆明远拉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封面写着《跨时空法执行确认书》,右下角盖着红色印章。他翻开第一页,推到茶几中央。
“你在多重宇宙中选择了b选项——融合。”他说,“系统已记录你的意志表达。法律身份定格为‘主时间线唯一承继者’。所有平行轨迹的资产、债务、法律责任,全部归并至你名下。”
陈默盯着那份文件。
b选项。融合。
他在棋盘世界里没有选阵营。他选了规则本身。后来沙盘变三维,苏婉晴说新生代不会为他而战。他激活时间线停滞,走向裂缝深处。那些画面不是虚构。他是真的做过选择。
但现在,这一切被压缩成一张纸。
“你说我做了选择。”陈默说,“可我记得的不是这个过程。”
陆明远抬眼:“你不记得,是因为记忆经过净化。系统剔除了可能导致认知污染的部分。这是保护机制。”
“所以你们删了我的记忆?”
“不是删除,是封存。”陆明远说,“只保留决策结果。不然你会疯。”
陈默笑了下。
笑得很短。
他走回墙边,伸手碰那幅字。血还是温的。他收回手,指尖沾红。
这不是封存。这是掩盖。
他们想用一句话、一张纸,把他经历的一切抹平。告诉他:结束了,别想了,继续当总裁就行。
但他知道真相没走。
赵宇的笑声还在他耳朵里。林薇薇拿着雪茄递给他时的眼神也没消失。雷虎老去的脸,程雪说他情感模块清零的声音,全都刻在他骨头里。
他不能假装没事。
他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双手交叠放在桌面。
姿势和从前一样。西装整齐,领带夹银灰。但他不再是那个只靠计划和布局活着的人了。
他按下内线电话。
“方媛。”
“在。”电话那头立刻回应。
“通知各部门,明天上午九点,召开紧急战略会议。议题:全球架构重组。”
“是。”
电话挂断。
房间里安静下来。
周建国看着他,眼神复杂。过了几秒,他撑着拐杖站起身。
“你爸当年也这样。”他说,“每次大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会。他不说苦,也不喊累,就做该做的事。”
陈默没抬头。
“但他最后……”周建国顿了顿,“还是倒下了。别走他的老路。”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
陆明远也拿起公文包。
“文件你留着看。”他说,“如果有问题,随时找我。”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他说,“系统认定你是唯一承继者,可你在所有时间线里的死亡记录,都是空白的。没人死过你,也没人替代你。就像……你本就不该存在。”
话落,他出门,关门。
咔哒一声。
办公室只剩陈默一个人。
他没动。
眼睛盯着那份文件。
b选项。融合。主时间线唯一承继者。
他忽然想起什么。
拉开抽屉,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输入密码。
屏幕亮起。
他打开加密文件夹,调出一段视频。是六岁时抓蝴蝶的画面。那天阳光很好,他在花园里跑,母亲在远处喊他慢点。他扑倒草地,手里捏着一只蓝翅膀的蝴蝶。
这段视频,是他对抗数据洪流时推送出去的。
现在,他把它拖进另一个程序,运行反向解析。
进度条走到87%,突然卡住。
然后跳出一行提示:
【检测到外部信号注入】
【来源:未知】
【内容类型:记忆片段】
陈默盯着屏幕。
信号是从哪里来的?系统不是说一切都结束了?
他快速切换窗口,调出防火墙日志。发现三小时前有一段异常访问记录,Ip地址已被清除,但残留的数据包显示,对方试图上传一段长达47分钟的影像。
他尝试恢复数据。
进度缓慢。
一分多钟后,画面开始拼接。
第一个镜头出现。
是南极科考站内部。
灯光昏暗。墙壁上有奇怪的划痕,像是指甲抠出来的。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试管。镜头移动,照到一张桌子。
桌上放着一台老式录音机。
旁边坐着一个女人。
长发凌乱,脸色苍白。她穿着病号服,手腕上有伤痕。她抬起头,看向镜头。
是林薇薇。
她张嘴说话,但没有声音。
接着,她抬起手,指向摄像机后方。
镜头转动。
照向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人。
背对着镜头,穿深灰西装,银灰领带夹。
身形挺拔。
是陈默。
可他知道,这不是他。
至少……不是现在的他。
画面到这里中断。
数据无法继续恢复。
陈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手机响了。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苏婉晴。
他没接。
目光从手机移开,望向窗外。
城市灯火连成一片,车流如河。楼下的安保岗亭有灯光,雷虎应该还在值班。财务部的灯也亮着,周建国可能还没走。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他知道不对劲。
墙上那幅字还在流血。文件说他选择了融合,可他的死亡记录是空白。有人从南极上传记忆片段,里面还有另一个他。
结束?
根本没有。
他拿起手机。
按下接听键。
“我看到了。”他说。
然后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神沉静。
他放下手机,转头看向那幅渗血的书法。
血迹已经流到了地面边缘,快要干了。
但他知道,下一滴,很快就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