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原地,二十一个投影消散后的余光还在空气中浮动。他的手指还停在最后一个投影的胸口,那股共鸣感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他能感觉到那些走过的路、做过的决定、杀过的人、爱过的人,全都压在他的骨头里。
就在这时,雷虎出现了。
他不是从某个方向走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空间中央,像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他手里握着军用望远镜,镜头对准前方虚空。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放下望远镜。
他的脸变了。
皱纹爬满了额头和眼角,头发全白,下巴上的胡茬泛着灰。他穿着和平时一样的黑色作战服,但肩膀塌了下去,背也弯了。他看着手中的望远镜,低声说:“我们打赢了所有战役,却输了人生。”
这句话没有回音,但它撞进了陈默的身体。
他动不了。
不是被束缚,而是突然不想动了。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父亲,是在火场外。浓烟滚滚,警报响成一片,他冲进去的时候,只看到父亲的手伸出火焰,嘴里喊着他的名字。他没救出来。
他想起林薇薇倒在医院走廊,身上全是血。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但他没听清。她死了。
他想起赵宇在监狱里,坐在铁栏后面,突然咬破舌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笑了,眼睛死死盯着陈默,直到倒下。
这些画面不是现在才出现的。它们一直存在,只是他把它们关了起来。他用计划、布局、复仇、胜利一层层盖住它们,假装它们不存在。
但现在,它们回来了。
程雪出现了。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键盘悬浮在她面前。屏幕是红色的,上面不断滚动着代码。她的手指在空中敲击了几下,然后停下。
“情感模块已清零。”她说,“神经反馈率0.3%。你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情绪反应了。”
她抬头看陈默,“你把自己变成了系统,可人不是代码。”
陈默没说话。
他的呼吸变重了。
他开始听见声音。父亲的呼喊,林薇薇的喘息,赵宇的笑声,母亲临终前握着他手的温度。还有他自己,在无数个夜里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盯着未点燃的雪茄发呆的画面。
他的膝盖弯了一下。
然后又一下。
他跪了下去。
地面还是白色的,但他感觉不到硬度。他的手撑在地上,指尖微微发抖。他的眼睛开始发热,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
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它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一刻,空间震动了。
裂缝从脚下蔓延开来,像蜘蛛网一样快速扩散。白色的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后面的景象——皮质沙发靠墙摆放,茶几上放着雪茄盒,墙上挂着一幅书法,写着“难得糊涂”。
那幅字正在渗血。
血迹顺着纸面流下来,在墙角积成一小滩。
陈默抬起头。
他还在跪着,但环境已经变了。
这里是他的办公室。
顶层,陈氏集团总部。
窗外是城市夜景,灯光连成一片。办公桌上的文件整齐排列,电脑屏幕黑着,只有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
他慢慢站起来。
双腿有些发麻,但他站稳了。
他走到墙边,伸手碰了那幅字。血是温的,还在继续流。他收回手,指尖沾了红色。
他不害怕。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真实。
他转身走向办公桌,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支雪茄,是他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支。他拿出来,放在桌上。
他没有点燃。
他坐进椅子,双手放在扶手上,闭上眼。
耳边很安静。
没有记忆洪流,没有投影说话,没有系统提示音。只有他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想起雷虎刚才的样子。
那么老,那么累。
他也想起程雪说的话。
“你把自己变成了系统。”
是的,他做到了。他赢了所有人,夺回了一切,甚至跳出了时间线。但他忘了吃饭,忘了睡觉,忘了笑,忘了哭。他以为只要完成目标,就能回到从前。
但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他又睁开眼。
办公室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沙发的褶皱,地毯的纹路,墙上血迹的形状。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手签过无数合同,按过引爆按钮,握过枪,也抱过死去的人。
现在它只是在颤抖。
他抬起手,摸了摸眼角。
那里还湿着。
他没有擦。
他允许自己流泪。
这是第一次,他不再压制情绪。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无痛,而是带着伤继续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城市依旧运转,车流如河,灯火通明。没有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曾跳出维度,见过二十一个自己,听过雷虎的老年低语,看过程雪的数据诊断。
这一切只有他知道。
而且必须由他承担。
他转过身,走向门口。
手刚碰到门把,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稳。
接着是两道身影出现在玻璃外。
一个是周建国,拄着拐杖,手里拿着文件夹。
另一个是陆明远,拎着公文包,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们停下。
隔着玻璃看着他。
陈默站着没动。
他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他也知道,等他们说完,有些事就再也无法回头。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