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安在距离石桌三丈处停下脚步,兜帽下的低沉双眸扫过齐朵颜,又迅速掠过她身后的竹林和溪流,最后落在那看似平静的象泉涧水上。
乳白色的溪水在灰雾中流淌,泛着诡异的微光。
“齐道友的待客之道,倒是别致。这灰雾泽,可是修真界有名的‘修士坟场’,就不怕我失足落涧?”
“许道友神通广大,区区灰雾泽,想必难不倒您。”
齐朵颜轻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况且,若真有心加害,何必选在如此显眼之地,还巴巴地备上茶水相迎?这不合常理,不是吗?”
她放下茶杯,指尖轻轻点在石桌光滑的表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许道友,请坐。你我既然有意一叙,何必立于风口?”
许靖安沉默片刻,终于掀开兜帽,露出一张俊逸而略带冷峻的面容。
他缓步上前,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齐朵颜的脸。
“齐道友的神识,还真是让本座惊喜啊,那玉简,更是字字珠玑。”
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暗藏锋芒。
“只不过,这些,齐道友是如何知晓的?又为何告知于我?”
“呵呵……”
齐朵颜低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许道友果然快人快语。信息来源,恕我不能细说,这涉及我背后的一些……‘盟友’。至于为何告知于你……”
她身体微微前倾,黑纱下的眼眸仿佛闪烁着幽火。
“因为许道友,是个有趣的变数。而我们桑梨人,喜欢赌命。”
“赌命?”
许靖安眉梢微挑。
“不错。”齐朵颜肯定道,“赌命,桑梨人的智慧。”
“呵呵呵……道友是想说置之死地而后生?那道友觉得何为死地?又如何后生?”
齐朵颜闻言,黑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狂傲的弧度,指尖在石桌上轻轻叩击,发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清脆声响,仿佛敲在那无形的棋盘上。
“许道友问得好。死地,便是如今这修真界。天机阁以天机盘为饵,欲借魔族复苏为引,唤醒太古天门后的‘旧日支配者’,六宗,四大家族借机渗透,意图浑水摸鱼。如今各宗门世家,或沦为棋子,或困守孤岛,人人自危,却无人敢掀翻这盘死棋。”
她身体微微后仰,目光穿透灰雾,望向象泉涧上游的虚无。
“至于后生……”
指尖突然点在许靖安面前的石桌上,力道不大,却让整张石桌的纹理都泛起微光。
“便是你我这样的‘变数’,敢在所有人以为‘规则既定’时,掀了棋盘,重写棋谱。”
“桑梨人?”
许靖安眉峰紧,这个名字如同一根细针,刺入他记忆的盲区。
“从未听闻此族,是南荒的隐世部族,还是北荒的妖修遗脉?”
“都不是。”
齐朵颜轻笑,声音里带着一丝睥睨天下的了然。
“桑梨人,是巫神后裔。我们不入棋局,只观天命,赌的便是,谁能在这末路穷途中,走出一条活路。而你,许道友,是唯一一个让小女子以及我们的人觉得‘值得押上全部筹码’的棋手。”
她忽然倾身,黑纱几乎要触到许靖安的鼻尖,幽深的眼眸里翻涌着炽热的战意。
“你问何为死地?此刻……不争便是死地!”
“呵呵呵,道友何以觉得不争便是死地?”许靖安眉峰紧蹙,“修真界千年,多少枭雄起于蛰伏,死于冒进。不争,未必是死地,觊觎,才是取死之道。”
他抬眼直视齐朵颜黑纱下的眼眸,目光如淬火的剑。
“你口中的‘变数’,若连‘何时争、如何争’都辨不清,不过是棋盘上多添的炮灰。说说看,你所谓‘后生’的活路,具体是哪条路?总不能只靠一句‘掀翻棋盘’的空话吧?”
齐朵颜低笑出声,黑纱随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露出一截莹白的下颌线。
“许道友果然谨慎。好,那我便说得更明白些。”
她指尖在石桌上划出一道弧线,灰雾竟随之凝聚成一幅模糊的星图:“许道友,天机盘此物,此刻便只有许道友知其下落吧。”
“哼……”
许靖安默认般冷哼一声,并未做其他言语。
“许道友修为虽强,底牌也多,不过,天机盘乃引动天地法则之物,即便强如虞离歌,也未参破其中玄妙,何况道友?”
齐朵颜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
“哦?桑梨人……巫神……莫非天机盘乃是道友咸鱼遗物?”
许靖安猜测般问道。
“哼哼……道友就要触摸到禁忌了。”
齐朵颜轻笑一声,摇摇头。
“虽然……不过,倒也有些渊源,道友可听说过灵山十巫大战巫丑?”
齐朵颜轻笑一声,指尖在石桌上叩出清脆的“嗒”声,灰雾突然翻涌如沸,将两人笼罩在扭曲的幻象中。
许靖安瞳孔骤缩,雾中浮现的并非巫丑,而是一尊通天彻地的青铜巨门,门缝中渗出粘稠如沥青的混沌,十道身影正在门前与某种蛇尾人面的怪物厮杀。
“这不是巫丑。”齐朵颜的声音穿透幻象,“是巫咸国镇守的‘归墟之门’。一万三千年前,十巫以自身为祭,将混沌兽‘窫窳’封入归墟,却在门缝里留下了一缕残魂。”
她广袖轻挥,幻象骤然凝实,许靖安看见青铜门上密密麻麻的咒文正渗出血珠。
“如今幽都借助天机阁重启太古天门,唤醒的不仅是旧日支配者,颛顼,那扇门后,还锁着十巫飞升之前用神魂浇筑的囚笼。”
“灵山十巫,血祭成阵,弑神非天,乃人。”
关于巫,玄一宗密卷中曾孤零零的记载过这么一句。
“道友博学,确实……巫者通天,却仍是凡人之躯,强大如十巫,也不过是西海元君的棋子。”
“西海元君?那不是仙界古神之一吗?”
齐朵颜的话,让许靖安更加迷惑,这局,似乎不再是九州天的局,更像是上界清扫下界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