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石窟的寂静仿佛拥有重量,沉沉地压在肩头。
姜婆婆的话音落下后,余韵在空气中回荡,与火焰无声的燃烧交织,揭示出一个比基金会更为古老、更为深邃的黑暗轮廓。那不再是某个具体的组织或狂人,而是如同寄生在规则缝隙中的、拥有自我意志的“恶疾”,在漫长岁月中不断改换面目,贪婪地吮吸着文明的火光。
江屿依然单膝跪在石台前,低垂着头,手中紧握着那柄仿佛被注入了新生命的断刃。星火之心温暖的辉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却无法完全驱散那骤然压下的、关于血脉与命运的阴霾。他不是纯粹的人类,他的力量源泉是某个消亡文明最后的馈赠与诅咒,他的存在本身,可能就是一个被黑暗觊觎了无数年的“坐标”。
一只微凉却坚定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头。
江屿抬头,对上洛薇薇沉静的眼眸。那里面没有震惊,没有怜悯,只有一片了然之后的清澈与并肩而立的决心。
“站起来,江屿。”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炎曦的血脉又如何?是星火之心的‘回响’又如何?你现在是江屿,是与我并肩作战、共同面对这一切的人。过去赋予你力量与责任,但不能定义你的现在和未来。选择权,从来都在你自己手里。”
王妃的话语,带着跨越时空的智慧与决断。在她曾经的世界,血统、宿命、背负的责任,从来都是枷锁,也是磨刀石。如何对待,取决于持刀者的心性。
江屿眼中的茫然与沉重,在她的话语中渐渐沉淀、凝实。他反手握住了洛薇薇放在他肩上的手,借力缓缓站起。目光再次投向那团永恒的火焰时,少了一丝迷茫,多了一分承担的坚毅。
“婆婆,”他转向姜婆婆,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只是更深沉了几分,“江家‘守墓人’与‘护印者’的职责,我接下了。从今日起,这地下的‘星火之心’,由我来守护。”
不是询问,是宣告。
姜婆婆浑浊的眼中,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卸下重担般的释然与欣慰。她颤巍巍地想要行礼,被江屿上前一步扶住。
“使不得,婆婆。这些年,辛苦您了。”江屿的声音难得地柔和下来,带着敬意。
“好,好孩子……”姜婆婆拍了拍他的手背,转而看向洛薇薇,“洛姑娘,老身托大,也有一事相求。”
“婆婆请讲。”
“星火之心已认可小屿,但若要真正调动其守护之力,并与星核契约者形成稳固的‘守望同盟’,还需完成一道古老的‘薪火继任’仪式。”姜婆婆看向石台,“此仪式需江家新任守护者以自身意志引动星火共鸣,并由一位‘星之同源者’从旁见证与‘锚定’。老身年迈力衰,血脉稀薄,无法胜任‘锚定’之责。不知洛姑娘,可愿相助?”
这不仅仅是仪式,更是一种象征性的绑定与信任的极致交付。意味着洛薇薇将更深地介入江屿血脉传承的秘密,两人的命运将在这古老的火焰前,以超越世俗契约的形式进一步联结。
洛薇薇几乎没有犹豫,颔首道:“义不容辞。”
仪式并不复杂,却庄重肃穆。
在姜婆婆的指引下,江屿割破指尖,将一滴蕴含着淡金色微光的鲜血,滴入石台边缘一个特定的凹槽。鲜血渗入的瞬间,整个石窟地面的赤金法阵光芒大盛,中央的星火之心火焰猛地拔高了一尺,温暖的辉光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江屿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与断刃、与血脉、与眼前火焰的共鸣之中。他不是在索取力量,而是在传递意志——继承炎曦族守护之志的意志,延续江家守墓人职责的意志,以及……与身边之人共同面对一切风浪的意志。
火焰欢快地跳跃着,仿佛在回应。一缕比发丝更细、却凝实无比的赤金火线,自火焰核心分离,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缓缓飘向江屿,最终缠绕在他持刀的右手手腕上,形成一个淡淡的、仿佛天然胎记般的火焰纹身,随后隐没于皮肤之下。
与此同时,洛薇薇上前一步,站到江屿身侧。她未做任何特殊动作,只是将自身星核契约的气息完全放开,如同在寂静深海点亮一座灯塔。纯净的、蕴含着秩序与生机的星光自她身上自然流淌而出,并不与赤金火焰争辉,而是如同最稳固的基座,悄然融入周围的光晕之中,为那跳动的火焰提供了一份沉静的“锚定”之力。
星火之光与星核之辉,在这一刻,于这隐秘的地下石窟,达成了跨越时空的和谐共鸣。
姜婆婆望着这一幕,眼中泪光闪烁,低声念诵着早已失传的炎曦古语祷词,声音苍凉而充满希望。
仪式完成。光芒渐敛,星火之心恢复平静,但石窟内的能量场却变得更加稳固、更加内敛,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江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地下空间、与星火之心的联系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那手腕上隐没的火焰纹身微微发烫,传递着温暖而坚定的力量。
“好了。”姜婆婆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使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星火之心’在此世的代行者,江家第十八代守护者。上面的完整‘薪火之刃’与那些典籍,稍后老身会告诉你如何取用和参悟。切记,力量源于守护之心,莫要被其反噬,更莫要让那黑暗……污染了这火焰。”
三人离开地下,回到祠堂。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道道昏黄的光柱。
艾伦一直在外面焦急等待,见他们平安出来,明显松了口气,立刻上前汇报:“老板,洛小姐。西南山区‘静庐’传来消息,云芷姑娘和百里先生主导的‘安魂隐灵’仪式第一阶段已经顺利完成,星泪碎片的状态已初步稳定,进入深层沉眠,能量逸散被压制到极低水平。预计还需要两天时间进行加固和遮蔽。萨菲小姐报告说,碎片沉睡前的最后一丝波动显示,它对薇薇姐你的‘保管’状态表示‘满意’。”
好消息。至少暂时解决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
“另外,”艾伦继续道,“寻古社的情报网络截获了一些新的碎片信息。环宇资本名下的那块‘待开发商业区’,勘探队已经进场,但进行的并非常规地质勘探,而是在几个特定点位进行深度钻探和……某种低频能量注入测试。永固建材那边,最近与几家境外背景复杂的矿产和物流公司接触频繁。还有,我们留在雨林边境的暗哨回报,在我们撤离后,有不止一拨身份不明、装备精良的小股队伍试图重新进入‘堕泪之地’区域,但似乎都因能量场紊乱和‘残渣’的异常活跃而受阻,目前没有深入成功的迹象。”
敌人的触角还在延伸,且更加隐蔽和专业化。
洛薇薇听完,冷静下令:“回复静庐,按计划完成仪式,确保万无一失。继续严密监控环宇和永固的一切动作,收集证据,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至于雨林那边……寻古社应该会持续关注。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看向江屿,江屿点了点头,对艾伦道:“姜婆婆会留在老宅。增派一组绝对可靠的人手,以修缮祖宅、照顾老人的名义进驻,实际负责祠堂和地下入口的二十四小时隐蔽安保。安保等级提到最高,未经我和洛小姐共同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后院祠堂百米范围。”
“是!”艾伦肃然应命。
“还有,”江屿补充,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动用一切资源,秘密调查我祖父晚年,特别是最后那次住院期间,所有接触过他的医护人员、体检机构、甚至同病房的病人。任何可疑点,无论多微小,都要挖出来。”
他要弄清楚,基金会到底是从哪里,如何获取了江家的血脉样本。这背后,可能牵扯出更深的内鬼或渗透网络。
夜色渐浓,青梧山老宅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孤寂而神秘。
洛薇薇和江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陪着姜婆婆在前院一间收拾出来的干净厢房里用了顿简单的晚饭。饭间,姜婆婆断断续续讲了些江屿祖父和父亲早年的事,那些被商业光环掩盖下的、属于守墓人后裔的谨慎与孤独。
饭后,两人辞别姜婆婆,驱车返回市区。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后退,如同流淌的光河。
“接下来,帕米尔高原。”洛薇薇看着窗外,忽然开口。
“嗯。”江屿握着方向盘,目光沉静,“星泪已暂时安眠,星火的秘密也已揭开。该去‘星辰泪的庇护所’看看了。如果那里真的有另一个‘节点’,或许能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找到更多对抗基金会和那股‘黑暗’的线索,甚至……如姜婆婆所说,找到‘重新点亮源初之路’的契机。”
“百里晏那边应该已经在做前期准备了。”洛薇薇靠向椅背,闭目养神,“回去后,尽快和他敲定细节。高原环境特殊,需要专业向导和适应时间,装备也要重新配给。另外……”
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在出发前,得给环宇和永固那些跳梁小丑,再找点‘麻烦’。不能让他们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在后方搞出太大动静。”
江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放心。艾伦和山鹰知道该怎么做。商业上的游戏规则,我们也很熟。”
强强联合,不仅是战力上的互补,更是全方位、多层次的默契与协同。
回到半山别墅,已是深夜。书房里,灯光亮起。
洛薇薇摊开一张巨大的亚洲地图,目光落在帕米尔高原那片广袤而神秘的区域。星火之心带来的沉重与责任并未消失,却已转化为更加清晰的路径与决心。
江屿走到她身后,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发顶。
“怕吗?”他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洛薇薇微微摇头,手指轻点在地图那个标注着“尤尔杜兹·科伊”传说的位置,语气平静而坚定:
“本宫自大燕深宫走到这里,什么阵仗没见过。不过是从一个战场,转向另一个更高的战场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何况,这次,有你,有云芷,有萨菲,有艾伦,有山鹰,甚至还有寻古社和百里晏……我们不是孤军奋战。”
江屿收紧了手臂,将她完全拥入怀中,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嗯。”他应了一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