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生堂后堂,贵宾室。
这里的陈设古色古香,墙上挂着“悬壶济世”的匾额,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沉香味道。
按理说,这该是个清净谈生意的地方。
但此时此刻,济生堂的大东家赵掌柜,正坐在红木椅子上,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钉子,怎么坐怎么别扭。
他用手帕不停地擦着脑门上细密的冷汗,一边用余光惊恐地瞟向门外。
就在那两扇雕花木门的外面,两个壮得像黑瞎子一样的白俄卫兵,抱着黑洞洞的冲锋枪,像门神一样杵在那儿。
那冰冷的眼神,时不时透过门缝扫进来,看得赵掌柜心惊肉跳,生怕那枪一走火,把自己这把老骨头给突突了。
“赵掌柜,茶凉了,不合胃口?”
坐在主位上的王昆,手里端着盖碗,轻轻撇去浮沫,反客为主漫不经心地问了一挑。
“啊?不不不!合胃口!太合胃口了!”
赵掌柜吓了一激灵,连忙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也不管烫不烫嘴,“这可是极品的雨前龙井!王老爷您真是讲究人!”
王昆笑了笑,没再说话,而是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一副“我是来镇场子,具体事儿你跟她谈”的架势。
他转过头,给了身边的绣绣一个鼓励的眼神。
绣绣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板。
虽然她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露面,心里多少有点打鼓。
但一想到自家男人就在旁边坐镇,门外还有那帮凶神恶煞的洋兵撑腰,她这胆气瞬间就壮了十分。
再说了,她是宁老财的闺女。
从小耳濡目染,算盘珠子那是拨得比谁都溜。谈生意?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赵掌柜。”
绣绣开口了,声音虽然温婉,但语气却透着一股子精明,“刚才那场误会,咱们就算翻篇了。现在,咱们聊聊正事。”
“哎!王太太您吩咐!”赵掌柜把姿态放得很低。
“我想买药材种子,还要买幼苗。”绣绣开门见山。
“我们包下天牛庙南坡那几百亩旱地,专门种药材。这么大的量,您给透个实底,这种子钱怎么算?”
赵掌柜一听是大买卖,商人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想报个高价。
可他刚一张嘴,眼角余光就瞥见王昆正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只金怀表。
那动作优雅得像个绅士,却让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咳咳……那个……”
赵掌柜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副苦笑。
“王太太,您这可是大主顾。既然您开了金口,我哪敢赚您的钱啊?这样,咱们按进价走!我再饶您两成的损耗!您看怎么样?”
绣绣心里一喜,这价格比她预想的还要低!
但她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微微皱眉,拿出了地主婆的款儿:
“进价?赵掌柜,咱们这可是几百亩地的量,以后常来常往的。
您这进价,怕是还有水分吧?”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可是天地良心啊!”赵掌柜急得直拍大腿。
“我把账本拿来给您看都行!要是再低,我就得赔掉裤子了!”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王昆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他发现自家大老婆还真是有经商的天赋,那股子锱铢必较的劲儿,简直跟她那个守财奴老爹如出一辙。
只不过宁老财是抠门,绣绣这是会过日子。
价格谈妥了,绣绣却卡壳了。
“那个……赵掌柜。”
绣绣有些犹豫地问道,“种子好说,但这地里……到底种什么药材最合适?最赚钱?”
这才是关键。
她虽然有心搞事业,但对药材这行当,那是两眼一抹黑。
只知道种药比种粮强,但具体种黄芪、党参还是别的什么,她心里没底。
赵掌柜一愣,随即看了一眼王昆。
这要是换个不懂行的土财主,他肯定推荐那种好种但利润低的便宜货,自己好赚差价。
但面对这位带着洋枪队的活阎王……
赵掌柜咽了口唾沫,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保命要紧。
“王太太,王老爷。”
赵掌柜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
“既然您问到这儿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咱们鲁南这地界,土质特殊。别的药材也能种,但只能说是大路货,卖不上价。”
“唯独一样东西!”
赵掌柜伸出一根手指,“只要种好了,那是比金子还金贵!”
“什么?”绣绣眼睛亮了。
“丹参!”
赵掌柜斩钉截铁地说道,“尤其是天牛庙那片红土坡!
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地方!
那里的土,透气,含沙,种出来的丹参,根红、肉紫、条粗!
那是上上等的‘紫丹参’!”
“这玩意儿,那是活血化瘀的神药!
在省城,甚至在上海滩的大药房里,那都是抢手货!价格比普通的丹参高出三倍不止!”
“真的?!”绣绣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三倍的价格!那得是多少钱啊!
“千真万确!”赵掌柜叹了口气,似乎陷入了回忆。
“其实啊,早在几十年前,我太爷当家那会儿,天牛庙那就是咱们这一带最大的丹参产地。
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紫红色的花,那叫一个漂亮……”
“可是后来……”赵掌柜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人种了。
好像是一夜之间,那片地就荒了,改种高粱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绣绣听得一头雾水。
既然这么赚钱,为什么不种了?
这不合常理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守着“聚宝盆”不会用?村民们都傻了不成?
她转头看向王昆,眼神里带着询问。
王昆却只是淡定地喝着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作为穿越者,他当然知道这段剧情。
在原剧中,这丹参之所以绝种,是因为牵扯到上一辈的一桩恩怨,还有些个封建迷信。这里面水深着呢。
不过,现在不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也没必要和绣绣说那么多,打击她的积极性。
“管以前干什么?”
王昆放下了茶杯,淡淡地说道,“以前不种,那是他们傻,没那个发财的命。
现在这块地既然归了咱们,那就得听咱们的。”
“赵掌柜。”
王昆突然插话,打断了绣绣还要继续问细节的念头。
他的目光锁定了赵掌柜,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既然你说这丹参好,那咱们就谈谈销路的问题。”
“王老爷您说。”赵掌柜连忙欠身。
“光买种子没意思。”王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出地,出人,出本钱,把这丹参种出来。但我不想为了卖这点药材,还要天天跑市场,求爷爷告奶奶。”
“所以,咱们定个规矩。”
王昆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我王家种出来的所有丹参,不管有多少,你们济生堂……必须全部包销!”
“什么?!”
赵掌柜大惊失色,“王老爷,这……这可使不得啊!万一……万一收成太好,或者行情不好,我这小店吃不下啊!”
全额包销?那是把风险全甩给药铺啊!这生意哪有这么做的?
“吃不下?”
王昆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赵掌柜,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手里不仅有钱,还有枪,更有洋人的关系。”
“我之所以找你合作,是看你是百年的老字号,给你个面子,带着你发财。”
“你要是不答应……”
王昆弹了弹指甲,“那也行。明天,我就在你这济生堂的对面,开一家‘王氏大药房’。
我从青岛、上海直接进西药,再从亳州等地进中药,把价格都降到最低。”
“你觉得凭我王昆的财力,你这济生堂……能撑几天?”
轰!
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是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赵掌柜的脸瞬间煞白,冷汗顺着下巴滴到了长衫上。
他太清楚王昆的实力了。
人家连洋人都能雇来当看门狗,连县太爷都得给几分面子。
真要搞垮他一个小小的药铺,那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而且王昆的话里也透着另一层意思——跟着我干,虽然有风险,但能垄断货源!
那可是顶级的紫丹参啊!一旦掌握了货源,济生堂也能跟着飞黄腾达!
这是一杯毒酒,也是一杯美酒。
喝,还是不喝?
赵掌柜看着王昆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虽然年轻却一脸精明的王太太。
他权衡利弊,最终咬了咬牙。
“行!王老爷!这买卖……我接了!”
赵掌柜一拍大腿,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只要是您王家地里出来的丹参,我济生堂全包了!价格……按市价的九成走!给您留足利润!您看怎么样?”
“成交。”
王昆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这才是他要的结果。
垄断。
无论是工业还是农业,只有垄断上下游,才能把利润最大化。
至于中成药厂?那是下一步的计划。
现在先把原材料基地搞起来,让这个冤大头药铺先帮着回回血,何乐而不为?
……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回天牛庙的官道上,车队浩浩荡荡。
后面的卡车上,装满了刚刚采购的一捆捆优质丹参苗,还有成袋的种子和配套的锄头、铲子。
帕卡德轿车里,气氛却是格外的旖旎。
“当家的!咱们发财了!发大财了!”
绣绣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拿着刚签好的“城下之盟”,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我刚才算了一笔账!那几百亩地要是都种上丹参,哪怕亩产只有三百斤,按现在的市价……咱们一年就能净赚这个数!”
她伸出五根手指头,在王昆面前晃了晃,那模样就像是个守着金库的小财迷。
“五千大洋啊!这比种庄稼强了一百倍都不止!”
绣绣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这是她这辈子做成的第一笔大生意!
以前在娘家,她虽然受宠,但也只是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小姐。
嫁给王昆后,虽然衣食无忧,但也只是个管家婆。
可今天,她在谈判桌上把精明的赵掌柜说得哑口无言,那种成就感,那种被丈夫信任和支持的满足感,让她觉得整个人都在发光。
“瞧你那点出息。”
王昆握着方向盘,看着身边兴奋得像个孩子的大老婆,眼神里满是宠溺。
“这才哪到哪啊?
以后等咱们的药厂建起来了,把这丹参做成药片、药丸,卖到全国去,那时候赚的钱,你数都数不过来。”
“真的?!”
绣绣转过头,看着王昆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夕阳的光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这个男人,不仅给了她富贵的日子,更给了她尊严,给了她施展才华的舞台。
“当家的……”
绣绣心头一热,情难自禁。
她突然凑了过去,捧着王昆的脸,在那有些胡茬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啵!”
声音清脆响亮。
“哟呵?这么主动?”王昆坏笑一声,一只手依然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很不老实地揽住了她的腰。
“这可是车上,让人看见了,你这大太太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看见就看见!怕什么!”
绣绣此时也豁出去了,脸红得像晚霞,却倔强地扬起下巴。
“我亲自己男人,天经地义!谁敢嚼舌根,我撕烂他的嘴!”
说着,她把头靠在王昆的肩膀上,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这辈子值了。
王昆享受着这份温香软玉,心里也是一阵舒坦。
这就是养成系的快乐啊。
把一个旧时代的传统妇女,慢慢培养成一个有主见、有能力、还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大女主。
这种成就感,不比杀几个鬼子差。
……
车队一路疾驰,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回到了天牛庙村。
“轰隆隆——”
卡车进村的动静不小,引来了不少刚吃完饭出来纳凉的村民。
“快看!王家又拉什么宝贝回来了?”
“那是……树苗?草根?”
村民们指指点点,好奇地围观。
而在村口的宁家大宅门口。
宁老财正背着手,站在台阶上溜达。
他这两天心情稍微好点了,正琢磨着怎么跟那个新纳的张俏嘴生儿子呢。
种子下去了,一直没发芽!真是愁人。
一看这车队,他的老脸立马拉了下来。
“哼,又是这小王八蛋!整天穷折腾!”
宁老财刚想转身回去,眼角余光却突然扫到了卡车上那一捆捆带着红土的幼苗。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叶子……那根须……
宁老财的瞳孔瞬间收缩,像是见了鬼一样,浑身一颤,差点没站稳。
“丹……丹参?!”
他死死地盯着那些药苗,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变成了震惊,最后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和阴霾。
“这小畜生……他怎么敢种这个?!”
“他怎么知道这个的?!”
一段尘封了几十年的、带着血腥味和诅咒的往事,瞬间涌上了宁老财的心头。
“不行……不能让他们种!绝对不能!”
宁老财的手指深深地抠进了门框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这丹参……可是会吃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