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牛庙村的午后,原本像往常一样慵懒平静。
老黄狗趴在村口的碾盘上晒太阳,几个在那儿纳鞋底的长舌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东家长西家短。
突然。
“嗡嗡嗡——”
地面开始轻微地颤抖。
碾盘上的老黄狗猛地竖起了耳朵,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夹着尾巴“嗷”的一声窜进了草垛里。
紧接着一阵低沉如闷雷般的轰鸣声,从远处的官道尽头滚滚而来。
“啥动静?地龙翻身了?”
一个纳鞋底的大婶刚抬起头,手里的针就吓掉了。
只见村口的土路上黄尘漫天,像是刮起了一场沙尘暴。
而在那滚滚烟尘中,一支仿佛来自钢铁世界的怪兽军团,正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轰隆隆地冲了过来!
“敌袭!敌袭!快敲锣!”
土围子上,正在打瞌睡的团练乡勇吓得魂飞魄散,扯着破锣嗓子大喊。
宁可金正带着人在练兵场操练,听到动静提着驳壳枪就冲上了围墙。
这一看,他的脸瞬间煞白,冷汗顺着鬓角就下来了。
“我的娘咧……这是哪路军阀的大军?怎么还有装甲车?”
那是十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道奇重卡!
巨大的橡胶轮胎碾过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打头的那辆黑色轿车更是气派得吓人,车头上插着的星条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快!关寨门!把机枪架起来!”
宁可金手都在抖。
虽然妹夫临走前留了不少好家伙,但这阵仗实在太吓人了。
尤其是他透过望远镜,看到那些卡车上站着的,竟然全是清一色的、膀大腰圆的洋人兵!
一个个金发碧眼,络腮胡子,手里端的全是他在画报上才见过的冲锋枪!
“完了!洋鬼子打进来了!”
村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鸡飞狗跳,哭爹喊娘。
就在宁可金咬着牙,准备下令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那支钢铁车队却在寨门前一百米处,整整齐齐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
一条穿着锃亮皮鞋的长腿迈了出来。
紧接着,那个让宁可金熟悉到骨子里、却又似乎变得更加威严的身影,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摘下墨镜,对着墙头上的宁可金挥了挥手,露出一口大白牙:
“大舅哥!把枪收了吧!别走火伤了自家人!”
宁可金一愣,揉了揉眼睛,差点没从墙头上栽下来。
“妹……妹夫?!”
……
寨门大开。
当王昆的车队轰鸣着驶入天牛庙村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那些原本躲在门缝里偷看的村民,全都壮着胆子涌到了街上。
他们这辈子哪见过这种场面?
十辆比房子还大的铁车,装得满满当当,那是堆积如山的宝贝啊!
当然,最让他们感到震撼,甚至感到世界观崩塌的,是那些从车上跳下来的卫兵。
“所有人!集合!”
随着伊万一声蹩脚汉语怒吼,一百名身穿深蓝色制服、武装到牙齿的白俄卫兵,迅速在打谷场上列队。
“敬礼!”
“唰!”
一百双皮靴同时跺地,震得地面一抖。
一百个洋人大汉,对着刚下车的王昆,齐刷刷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吼声如雷:
“老板好!”
这一幕,彻底震碎了天牛庙村民的三观。
在他们的认知里,洋人那就是天上的神仙,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是见了面得磕头、被打了都不敢还手的存在。
可现在呢?
这帮洋鬼子,居然对着王昆敬礼?居然管王昆叫老板?
那眼神里的敬畏和顺从,简直比地主家的长工还要老实!
“我的个乖乖……王老爷这是成仙了啊?”
“连洋人都给他当看门狗?这也太提气了!”
“这哪是地主啊,这分明就是大帅!不,比大帅还威风!”
村民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更有甚者,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那是对绝对权力和实力的本能膜拜。
在这一刻,王昆在天牛庙的威望,直接冲破了顶峰,盖过了宗族,盖过了官府,成了这方圆百里唯一的“神”。
……
王家大院,后宅门口。
外面的动静太大,早就惊动了家里的女人们。
绣绣抱着大丫,苏苏抱着三宝,左慧领着刘玉香和银子,一家子女眷全都迎了出来。
她们虽然收到了几封电报,知道自家男人在外面发了财,要回来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回来”的动静,竟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当家的!”
绣绣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簇拥中的王昆,眼圈一红,抱着孩子就迎了上去。
“老婆们,我回来了!”
王昆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也不管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直接把绣绣和孩子一起搂进了怀里。
“瘦了,黑了。”绣绣摸着王昆的脸,心疼得直掉眼泪,“怎么一走就是几个月?连个信儿都没有几个,我们还以为……”
“以为我让人拐跑了?”王昆坏笑着。
“呸!没个正经!”苏苏也凑了上来,眼泪汪汪的,“你要是再不回来,这天牛庙都要翻天了。”
一家人正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
车门再次打开。
先是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然后是一身时髦到让人脸红的洋装,最后是一头耀眼的金发。
凯瑟琳摘下墨镜,看着这一大屋子的莺莺燕燕,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hi,Sisters!”凯瑟琳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我回来了!”
看到凯瑟琳,众女的反应倒是没那么惊讶,毕竟老爷出门就是她撺掇着度蜜月的。
但那股子酸味儿还是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绣绣看着凯瑟琳那一身光鲜亮丽的行头,还有那容光焕发、明显是被滋润得很好的气色,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哼,五妹这一趟可是玩美了。”苏苏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在家带孩子操持家务,她倒是跟着当家的游山玩水去了。”
“就是,你看她那身衣服,咱们见都没见过。”刘玉香也是一脸的羡慕。
然而还没等她们把这股子酸劲儿消化完,车后座又下来一个人。
卡佳。
这个只有十六七岁、长得像个瓷娃娃一样的白俄少女,穿着一身精致的女仆装,怯生生地跟在王昆身后,手里还提着王昆的公文包。
她那副低眉顺眼、亦步亦趋的样子,只要是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跟王昆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这……”
绣绣的脸瞬间僵住了。
苏苏瞪大了眼睛,左慧也挑起了眉毛。
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凯瑟琳,回来变成了俩?
还多了一个这么年轻、这么水灵的外国小姑娘?
这哪里是去做生意?这分明是去进货……进美女去了啊!
一股比刚才浓烈十倍的醋味,瞬间在王家大院的上空弥漫开来,那是能把人牙都酸倒的味道。
“当家的。”
绣绣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昆,语气里带着钩子,“这位姑娘是……?咱们家这是又要添丁进口了?”
王昆那是谁?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手。
一看这场面有点冷,他立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杀手锏。
“伊万!卸货!”
王昆大手一挥,高声喊道,“把给夫人们带的礼物,都搬下来!”
“是!”
几个白俄卫兵立马从卡车上搬下来十几个大箱子。
“咔哒!”
箱子打开。
那一瞬间,整个院子都被珠光宝气给照亮了。
“哇!”
“那是……洋装?”
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套从青岛瑞蚨祥定做的款式新颖的高档旗袍,还有几件巴黎来的晚礼服。
旁边是成套的法国香水、口红、雪花膏,还有给孩子们准备的铁皮小汽车、洋娃娃、奶粉。
最耀眼的,是那个专门装首饰的小箱子。
金项链、翡翠镯子、珍珠耳环……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够普通人家吃一辈子的。
“各位夫人,辛苦了!”
王昆拿起一瓶香水,塞到绣绣手里,又拿起一套旗袍在苏苏身上比划了一下。
“这是我在青岛,专门找最好的裁缝,按照你们的尺寸定做的!
还有这香水,也是洋人总督夫人才用的!”
“这两个月我在外面,那是日思夜想,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往家搬!就怕委屈了你们!”
“来来来!人人有份!咱们进屋试衣服去!”
这一招“糖衣炮弹”,简直是绝杀。
女人嘛,不管什么年代,对漂亮衣服和首饰那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刚才还弥漫在空气中的醋味,瞬间就被香水的味道给冲散了。
“哎呀!这料子真滑!”
“这口红颜色真好看!比镇上卖的强多了!”
“当家的,这衣服……开叉是不是太高了点?”
“高什么?这叫时尚!穿上给为夫看看!”
几个女人瞬间就把卡佳的事儿抛在脑后了,一个个眉开眼笑,拿着衣服首饰就开始比划。
只要老爷心里有我,带回来几个洋妞算什么?那是老爷有本事!
凯瑟琳也是个会来事的,作为“过来人”,她主动拿出一盒巧克力分给孩子们,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至于卡佳,她把自己定位得很准——就是个伺候人的,忙前忙后地帮忙搬东西。
那乖巧劲儿,让绣绣都挑不出毛病来。
一场原本可能爆发的后院危机,就在王昆的“钞能力”下,化解于无形。
……
而在不远处的宁家大宅。
宁学祥正躲在二楼的窗户后面,手里拿着个单筒望远镜,死死地盯着王家大院的方向。
他看着那一辆辆大卡车,看着那一排排对他女婿敬礼的洋人兵,又看着王昆身边那一群莺莺燕燕,尤其是新带回来的那个外国小丫头。
“啪!”
宁老财狠狠地把望远镜拍在窗台上,眼珠子都红了。
嫉妒。
那是钻心挠肺的嫉妒啊!
想他宁学祥,在这天牛庙风光了一辈子,也没这排场啊!跟王昆这一比,他这个地主老财简直就像是个土鳖!
“这小王八蛋……出去一趟,又领回来一个洋妞?这是要把外国娘们都包圆了吗?”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宁学祥气得直哆嗦。
“不行!老子不能输!”
他咬着牙,转身看向卧房的方向,眼中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
“排场比不过你,钱没你多,但在生儿子这事儿上,老子绝对不能输给你!”
“春桃!俏嘴!都给我进屋!今晚……今晚谁也别想睡!”
宁老财怒吼一声,决定要在人生的另一个战场上,跟女婿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