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灶房的动静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炕边的空位已经凉了,军绿色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块规规矩矩的豆腐。窗外透进微光,照见桌角那只插着野菊花的罐头瓶,花瓣上还凝着晨露——是顾晏廷昨天从河滩摘回来的,说她总对着土坯墙发呆,看些鲜亮东西能舒心些。
“醒了?”顾晏廷推门进来,肩上搭着条半湿的毛巾,军绿色褂子沾着草屑,“我去河滩挑了两担水,早饭在锅里温着,是你爱吃的玉米糊糊煮鸡蛋。”
温乐瑜望着他额角的汗珠,心里暖烘烘的。穿书到现在三个月,她早把“错嫁”的惶恐抛到了脑后。顾晏廷这人看着糙,心却细得像筛子:知道她怕黑,每晚都在炕头留盏马灯;知道她吃不惯粗粮,总把细粮票攒下来给她换白面;上次她随口说想吃山楂,他竟趁着去公社办事,绕去后山摘了满满一兜,手被刺扎得全是小口子。
“今天公社有集市,”顾晏廷擦着手上的水,“我跟队长请了假,带你和听澜他们去逛逛,给你扯块新布做秋衣。”
温乐瑜刚要应声,隔壁就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沈听澜的大嗓门:“顾晏城你个浑蛋!把我藏的红薯干交出来!”
“我就吃了一块!”顾晏城的声音带着点委屈,“你昨天掰玉米比牛还快,不得多补补?”
“要你管!”
温乐瑜忍不住笑了。沈听澜和顾晏城这对活宝,每天不吵三回都不算完。沈听澜那身怪力在生产队出了名,掰玉米能比壮劳力多挣两分工,挑粪能把扁担压得弯弯的,偏顾晏城就爱跟她较劲,今天比谁割麦快,明天比谁摘棉花多,输了就乖乖去洗碗,嘴上嘟囔着“要不是我让着你”,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早饭桌上,顾母把一碗腊肉推到顾晏廷面前,又给顾晏城夹了块窝头,轮到温乐瑜和沈听澜,碗里是清溜溜的玉米糊糊。“今天集市人多,”顾母敲着筷子,“乐瑜你跟紧晏廷,别被人贩子拐走了。听澜你力气大,多帮衬着拎东西,别总让晏城那小子偷懒。”
沈听澜“啪”地放下筷子:“娘放心!我保管把顾晏城看得比驴还牢!”
顾晏城刚塞了口窝头,闻言差点噎着:“谁是驴啊!”
顾晏廷把自己碗里的腊肉夹给温乐瑜,低声说:“快吃,凉了腥。”又转头对顾母道,“我带了麻绳,等会儿把乐瑜系在我手腕上,丢不了。”
温乐瑜的脸“腾”地红了,捏着筷子戳着碗里的鸡蛋,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到了集市,喧闹声差点把耳朵掀翻。挑着菜担的老农吆喝着,卖花布的摊贩扯着嗓子喊,孩子们举着糖人在人群里钻。温乐瑜攥着顾晏廷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生怕被人流冲散。
“别怕。”顾晏廷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滚烫,“我在呢。”
沈听澜早拉着顾晏城冲到了糖画摊前,指着最大的那条龙喊:“给我来一个!要比顾晏城的大两倍!”
顾晏城急了:“凭啥你的比我大?我要那条威风的虎!”
“就凭我挣的工分比你多!”沈听澜拍着胸脯,肌肉线条绷得紧紧的,“昨天队长还夸我割稻子比你快半亩地呢!”
顾晏廷望着那对吵吵闹闹的身影,对温乐瑜道:“听澜这性子,跟晏城倒真是对路。”
温乐瑜点点头。她还记得刚穿来时,沈听澜抱着她哭,说怕按书里的剧情,顾晏廷会嫌她粗鲁,她会被磋磨成黄脸婆。可现在,顾晏城天天跟人炫耀“我媳妇能单手掀石碾子”,沈听澜则把顾晏城治得服服帖帖,连顾母都私下说:“老二媳妇是个能过日子的,比那些娇滴滴的强多了。”
顾晏廷带着温乐瑜走到布摊前,指着块浅粉色的细棉布:“这块怎么样?做秋衣软和。”又拿起块靛蓝色的,“这个给你做件罩衫,耐脏。”
温乐瑜摸着布料,小声说:“太费钱了……”
“不费。”顾晏廷直接让摊贩剪了布,又去杂货摊买了两盒麦乳精,“你最近总咳嗽,冲这个喝能润嗓子。”
正走着,就见沈听澜举着个比脸还大的糖龙跑过来,顾晏城跟在后面,手里举着个小糖虎,一脸憋屈:“她非说龙比虎厉害,凭啥啊……”
“就凭我是你媳妇!”沈听澜把糖龙往温乐瑜嘴边送,“乐瑜你尝尝,可甜了!”
顾晏廷赶紧拦着:“刚吃完饭别吃糖,回头牙疼。”又对顾晏城道,“把你那糖虎给听澜,省得她总抢别人的。”
顾晏城眼睛一亮:“哎!还是哥懂我!”
回家的路上,沈听澜突然神秘兮兮地拉过温乐瑜:“我跟你说个事,顾晏城那混球居然会修收音机!昨天把生产队那台坏了半年的收音机修好了,现在正跟人吹牛呢,说以后要去公社开个修理铺!”
“真的?”温乐瑜眼睛亮了,“那挺好啊,比在地里刨食强。”
“可不是嘛。”沈听澜戳着顾晏城的后背,“听见没?乐瑜都夸你了,还不赶紧攒钱买工具?”
顾晏城梗着脖子:“用你说?我早把烟钱省下来了!”
傍晚收工,温乐瑜坐在炕边缝秋衣,针脚比刚来时匀整多了。顾晏廷坐在对面擦枪,黄铜枪身在油灯下泛着光。他突然开口:“下个月部队有个集训,我得去半个月。”
温乐瑜的针顿了顿:“那……你路上小心。”
“嗯。”他把擦好的枪放好,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这里面是五十块钱和三十斤粮票,你收着,别让娘知道。听澜那丫头性子急,你多看着点,别让她跟人起冲突。”
温乐瑜捏着沉甸甸的布包,鼻子一酸:“你也……别太累了。”
顾晏廷看着她红着眼圈的样子,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笨拙又温柔:“等我回来,带你去县城吃馄饨。”
夜里,温乐瑜躺在顾晏廷身边,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心里踏实得很。三个月前她还在怕书里那个“早死结局”,怕下乡的苦日子,可现在,她有会护着她的顾晏廷,有能并肩作战的沈听澜,连原本该是“恶婆婆”的顾母,都会在她咳嗽时送来姜汤,在她缝衣服时帮忙穿针线。
窗外的月光落在那瓶野菊花上,黄灿灿的,像撒了把碎金子。温乐瑜往顾晏廷怀里挪了挪,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嘴角弯起甜甜的弧度。
她知道,这错嫁的乌龙,早成了老天爷赐的福气。八零年的风里,没有苦熬的日子,只有慢慢发酵的甜——像顾晏廷偷偷藏起来的细粮,像沈听澜和顾晏城吵吵闹闹里的牵挂,像这土坯房里的烟火气,温吞又绵长,把日子熏得暖暖的,酿出了最踏实的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