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旧,穿透稀薄的雾气,在训练场黑色的岩石上投下冷冽的光斑。
海风带来咸湿的气息,夹杂着森林与岩石的味道。
米霍克醒来后,他缓缓抬起右手,无名指上一枚造型古朴的戒指,在晨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这是在十字公会时,她给他的,说是“通讯用”,还眨着眼补充“放心,听不到想法”。
他当时只是沉默接过,并未多问,之后也从未尝试启动。于他而言,独行已成习惯,无需,也不愿与人保持不必要的即时联系。
这五年来,戒指一直安静地戴在指上,如同装饰,亦如一个沉寂的符号。他几乎忘了它的存在,直到此刻。指尖抚过冰凉的宝石表面,她离去前,这戒指似乎曾有过一瞬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温热。
很短暂,如同错觉。是灵力恢复引发的共鸣?还是她临行前无意识的触碰?
眼中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旋即归于平静。
米霍克缓慢起身,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一处角落,最后落在那张宽大的扶手椅上。第一天夜里,他就是坐在这里,守了几乎一夜,看着她在疲惫作用下沉沉睡去。壁炉的火光在她脸上跳动,长睫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轻缓。那一刻的宁静,与此刻的空旷,形成微妙的反差。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如常度过。练剑,用餐,阅读,偶尔去城堡后的菜园照料那些耐寒的植株。规律,精确,沉默。仿佛她的到来与离去,不过是漫长孤寂岁月中一道无关紧要的涟漪,此刻水面已平,了无痕迹。
只是,当夕阳西沉,他将最后一壶冲泡好的红茶倒入杯中时,动作顿了一下。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椅,他沉默地端起自己的那一杯,走到面向大海的露台。夜幕低垂,星辰渐显,海面一片深沉的墨蓝,唯有远处灯塔的微光规律闪烁。
孤独吗?他早已习惯。甚至享受这份独处的宁静,这与剑道所需的专注与纯粹相合。但此刻,这份习惯了的孤独,似乎有了一丝不同的质感。并非难以忍受,而是……变得清晰可感,如同背景中一直存在的、低沉的嗡鸣,此刻突然被注意到了。
他倚着石栏,饮尽杯中已微凉的红茶。
然后,他回忆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她的呢?那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缘由。
——回忆——
很多年前,在东海,那艘海上餐厅巴拉蒂。他与那个名叫罗罗诺亚·索隆的绿发剑士对决前,曾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近乎完美的内敛剑意。
并非针对他,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存在状态,古老、通透,带着难以言喻的规则感,与他所知的所有剑术流派都不同。
他当时心生一丝兴味,这最弱之海,竟有如此人物?然而,那气息一闪而逝,之后再无踪迹。后来与索隆的战斗,以及餐厅的混乱中,她救下即将落水的索隆。
那惊鸿一瞥的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涟漪后便沉入水底,了无痕迹。那是第一次,他“感觉”到她的存在,虽然不知其形,未闻其名。
他是在离开那片海域时。他察觉到远处有异常的波动,驾驭小舟靠近,恰见一艘小船,船上坐着个悠闲啃苹果的白衣少女。
海王类突袭,她只抬手,轻吐一字“封”,庞然巨兽连同周围海水瞬间冻结,坠海激起巨浪,也打翻了她的果篮。
在那冻结发生的刹那,他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相似又不同的、玄奥的力量波动。他看向她,她也恰好回望。
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无声无息。她眼神平静如水,深处却似有千年古潭。他未发一言,驾驭小舟离去,心中却留下一个淡淡的疑问:是她?那种力量,绝非恶魔果实或霸气体系。
顶上战争。混乱的战场,她突兀出现,救下草帽小子,又与他对了一剑。那时他已从报纸悬赏令上知晓“地狱猎人阿青”之名,也隐约将前两次的感应与她联系起来。真正交手,虽只一瞬,但他清晰感知到她剑中蕴含的、与他截然不同却同样臻至化境的“道”。
她说“好久不见”,他确感疑惑,明明2个月没有看到她,为什么说好久?她的眼神好像确实很久没有见,却说不出具体。
“你消失了两个月”鹰眼问
她说“嗯 你竟然知道?”
“司法岛不在”、“出去办事了”,话语似藏玄机。他收刀未再追击,看着她投身更混乱的战局,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救下火拳艾斯,扭转局部战局。
那一战,他于远处静观,心中震撼有之,惋惜有之,亦有一丝……对手难寻的寂寥。
战争结束,他回到克拉伊咖那岛不久,那个绿藻头小子拖着残破之躯泅渡而来,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以最屈辱的姿态乞求他教导剑术,只为变强,不再失去。
他问:“她对你很重要?”索隆没有回答,但那双被泪水与雨水模糊、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双眼,已说明一切。那一刻,他眼前闪过战场上那道穿梭于枪林弹雨、却始终试图守护什么的白衣身影。
第五次是两年后,香波地群岛。听闻草帽一伙重聚,他鬼使神差提前去了附近。并非刻意,只是……顺路。在一家喧嚣酒吧的斜对面,安静餐馆的窗边,他看到了独自用餐的她。
白发蓝衣,安静得不合时宜,目光却始终投向酒吧方向,看着里面重逢喧闹的草帽团。他隔着一条街,看了片刻。
熟悉的气息,沉静的眼神,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抽离感。你米霍克没有上前,因为他那时候忘记了她,仅仅是熟悉而已,他转身离开。心中那点模糊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些。
第六次,是通过报纸。她的悬赏令更新,照片是她在和之国战场,立于断梁,银发飞扬,将一颗鲜红果子递给尤斯塔斯·基德。背景烽烟,她却超然。称号“最弱的医生”,悬赏五亿贝利。他盯着照片看了许久。
后来,更多消息、影像传来:未来岛,她一剑斩断五老星萨坦圣的腿,与神之骑士团激战十分钟,重伤……报纸照片上,她手持一柄猩红长剑,眼神凌厉如修罗,与平日清淡模样判若两人。
但疑惑,她用的剑。为何是红色?他隐隐觉得,应该是蓝色才对,但想不起。那红色长剑的气息,更为古老凶戾。也是从那时起,看报时,会不自觉地先寻找是否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第七次,便是十字公会。巴基大惊小怪的叫我和老沙保护他,“地狱猎人”来了,我很期待,期待那把剑,期待近距离看到她,她到底是谁?。
她推门而入,悬赏十八亿,气势却收敛得近乎温软甚至是可爱,形象与悬赏令上大相径庭。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背后那灰布包裹的长条物上。“你的剑,有趣。”他开口,是陈述,亦是邀战。后来便是那些晨间海岸的切磋。
她的剑术千变万化,深不可测,每每让他必须全力以赴。战后她总会说“饿了”,他便去做饭,她吃得专注满足。
餐桌上,她问些“眼睛看颜色是否不同”的古怪问题,拿出红黄蓝三色毛球,他答“一样”,她嘀咕“还以为像鹰一样”。
他知道她好奇,便也生了好奇——她想知道不同眼眸眼中的世界,是何颜色?于是开始这无意义的“色彩调查”,近乎偏执地记录,仿佛借此能窥见她所思所想的一角。
她还会看无字天书,模样认真。他知书无字,却不觉奇怪,她本就与这世界大多数人不同。那些日子,枯燥的城堡生活有了规律之外的期待。
切磋,做饭,看她吃饭,偶尔回答她天马行空的问题。宁静,充实,甚至……称得上愉悦。
一直到她离开被海军围攻,他毫不犹豫的赶去,她贴在她耳边问,高调点好吗?她开启了地狱之门后躲在她身后,他感受到了她的意思:船夫快点开船。
再次回到巴基公会她拿出了蓝色的星辰剑,那一瞬间他记起了无数的画面,原来他忘记了她这么多,原来她早就走进了他视线里或者心里……。
从此以后她一直出现在他孤独的生活中,新闻,报纸,直播。
一直到拉夫德鲁最终之战。混乱的洞窟,她突然出现,精准地躲到他身后,气息略带疲惫,说“累了,躲一会儿”。
黑胡子蒂奇咆哮追来,她指尖微动,他已察觉那几道护住巴基几人的细微能量。然后,她凑近他耳边,气音说:“米霍克,我要走了。” 很远的地方,很多年。他心中一空,下意识抓住她手腕。将贴身多年的十字小刀放入她掌心。“纪念。”他说。
她笑,说“好”,用力摇他手,说“拜拜啦,米霍克……叔叔”,然后消失。叔叔?可是他还很年轻,她要走多久?
他握着“夜”,转身面对蒂奇,战意冰冷,仿佛一切未变。只是胸口内衬,空了一块。后来知晓她庞大计划的一角,为之震动。她走了,五年,也幸好才五年,他还没有老。
五年间,他驾驭着小舟,带着笔记本和她的三色毛球,穿行于伟大航路与新世界,寻找各种瞳色奇异者,询问、记录、分析的画面。
海贼、平民、能力者、异族……起初或警惕,或恐惧,或茫然,在他的剑与名气前,最终都配合地回答那些关于“天空的蓝与海的蓝”、“火焰的红与血的红”有何不同的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执着于此,或许只是想弄明白,她随口一提的、关于他眼睛的疑问,究竟意味着她眼中怎样的世界。这行为在外人看来荒谬可笑,“色彩侦探”鹰眼的名声悄然传开。
但他不在乎。那本笔记,和三色毛球一样,成了某种连接,连接着那个已不在此界、却留下无数谜题与痕迹的女人。
还有养生。红茶,晨练,规律的作息,甚至向巴基“买”(实为威慑获取)了据说能驻颜的丹药。只因她离开前那句戏言:“米霍克,等我再回来,希望你别变成老头。” 他记得,便照做。
很无聊,但做了。打发时间。仿佛这样,时间流逝带来的变化就能减缓,再见时,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五年。思念并非汹涌澎湃,而是如这城堡外永不停歇的海潮,细密,无声,无孔不入。他习惯了孤独,却开始不习惯这孤独中掺杂的、名为“等待”的滋味。
直到那枚沉寂五年的戒指,忽然传来清晰的、带着灼热感的牵引。方向明确,就在这片大海上。她回来了。
米霍克站在船头,海风拂面,心底那片冻结了五年的海,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再然后,是她独自来到城堡。她醒来,问奇怪问题,试图“用强”未果反被“制住”,仓皇逃离。真话丹与真话符的小把戏,彼此心知肚明的试探与纵容。
餐桌上的问答,楼梯间的“摔倒”与未成功的贴符,关于“怕黑”、“怕巨大怪物”的坦白……每一幕,都在他冷静的观察与克制下,悄然加深着某种联系。
最后,是清晨的训练场切磋。她恢复部分灵力,剑招精妙,逼他动真格,甚至让他见了血。战后,她拿出无字天书,他坦言“看不清”。她问结婚,他说“你想吗”。她答是“果”,是“天道划定”,是“两个世界最大的婚礼”。她说“不会再有了”,他答“嗯”。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对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此刻在他脑海中清晰回放,如同慢放的剑招,每一帧都值得反复品味。她的狡黠,她的虚弱,她的逞强,她的坦白,她的剑,她的吻,她宣布“结婚”时的认真,她说“你是果”时的淡然,她最后提着便当盒离开时、鸽灰色大衣下摆划出的利落弧度……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双金色的、洞察一切的眼睛,不再仅仅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对手、一个有趣的谜题、一个需要遵守“约定”保持不老模样以待重逢的“故人”?
是在十字公会每日切磋后,她吃着简单饭菜时微微发亮的眼神里?
是在她拿着三色毛球,认真问他“颜色一样吗”时,那纯粹的好奇中?
是在拉夫德鲁洞窟,她躲到他身后、气息微乱地说“累了”时,那罕见的依赖感?
是在她将贴身小刀放入他掌心,笑着说“拜拜啦,米霍克……叔叔”,然后干脆消失时,胸口那骤然的空洞与钝痛?
还是在这五天短暂相处中,看她因虚弱而流露的些许脆弱,因“测试”失败而气鼓鼓的模样,因“真话”游戏而自以为得逞的狡黠,因谈及“婚礼”与“因果”时而展现的、截然不同的深邃与淡然?
或许,都是。又或许,早在更早,在东海感知到那惊鸿一瞥的剑意时,在顶上战争看到她于万军中穿梭救人的身影时,在香波地远远望见她安静侧颜时,命运的丝线便已悄然缠绕。
爱?这个字眼对乔拉可尔·米霍克而言,太过浓烈,太过陌生。他的一生,与剑为伴,与孤独为友。情感于他,是冗余,是弱点,是阻碍通往剑道极致的尘埃。他从未想过,也不需要。
但,若“爱”是愿意为她停下追逐剑道极致的脚步,陪她在枯燥的城堡日常中消磨时光;
是愿意为她系上围裙,钻研厨艺,只为看她用餐时满足的神情;
是愿意为她进行荒谬的“色彩调查”,记录下那些无关紧要的数据;
是愿意吞下不知所谓的“丹药”,只为一个“别变成老头”的戏言;
是愿意在洞窟混乱中,默许她躲于身后,并接下追击的强敌;
是愿意在她说“要走了”时,下意识抓住她,给出贴身之物;
是愿意在重逢后,纵容她所有“试探”与“把戏”,甚至配合她“用强”未果反被“制”的荒唐;
是愿意在她说“要结婚”时,平静答“好”,不问缘由,不问对象,只因那是她所想;
是愿意在她说“你是果”、“不会再有了”时,心底那片荒原悄然生出绿意,并郑重应下那声“嗯”……
那么,或许,他是“爱”着她的。
以一种沉默的、观察的、守护的、纵容的、近乎本能的方式。如同鹰隼认定伴侣,便是一生追随,无需誓言,无需确认,只是存在,只是陪伴,只是在她需要时,成为她可依靠的壁垒,可休憩的枝头。
他抬起手,看着指间那枚暗红色的通讯戒指。昨夜那瞬间的温热,并非错觉。她回来了,灵力在恢复,或许已见过其他人。艾尔巴夫的盛宴即将开始,那场她所说的“两个世界最大的婚礼”。
他会去。带着他的剑,他的答案,他五年间的等待与调查,他胸口那空了一块的内衬,以及那本写满了无关紧要色彩数据的笔记本。
至于“叔叔”那个称呼……米霍克蹙了下眉。他年长她许多是事实,但……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皮肤紧实,并无皱纹。巴基那些丹药,效果似乎不错。至少,看起来不至于像“叔叔”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未停留。他合上笔记本,将其与那三色毛球一起,仔细收好。转身,走向城堡深处的武器室。
厚重的橡木门无声滑开,室内没有窗户,唯有几盏长明灯提供着稳定而柔和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了金属、油脂与檀木的冷冽气息。这里存放着他收集的众多名刀,但此刻,他的目光只落在房间中央的武器架上。
那里,静静横放着他的老友,无上大快刀——“夜”。
巨大的黑刀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刀身线条流畅而霸气,即使静止不动,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与沉重感。它陪伴他经历了无数战斗,斩断了无数兵刃,是力量与地位的象征,也是他剑道生涯最亲密的伙伴。
米霍克走上前,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夜”那缠着黑色绑带的刀柄。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熟悉而踏实。他并未将刀提起,只是这样握着,如同进行一次无声的交流。
指尖抚过刀镡上简约的十字纹路,掠过冰冷光滑的刀鞘。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并非临战前的磨砺,而是远行前的告别与确认。
艾尔巴夫,巨人国度,即将举行的盛宴,以及那场她所说的、前所未有的婚礼……那或许将是一个全新的、他所不熟悉的世界。但他并无忐忑,亦无彷徨。剑在手中,道在心中,足矣。
婚礼,应该需要穿得正式些。虽然他觉得平日装扮亦可,但既然是她期待的“两个世界最大的婚礼”,那便……配合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