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那简短、坦然却又冰冷强硬的回应,如同在沸腾的舆论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冰水,虽未能瞬间平息沸腾,却也让那翻滚的泡沫出现了片刻的凝滞与分化。支持者愈发狂热,将其奉为乱世中唯一的真实与依靠;反对者则更加恐惧,视其为必须清除的、披着人皮的恶魔。而更多的,是那些在恐惧与依赖间摇摆不定、内心充满矛盾的沉默的大多数。
这股席卷外界的风暴,不可避免地渗透进了桃源那看似坚固的无形壁垒,在部分新近加入、根基尚浅的居民心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夜色下的桃源,依旧流淌着灵植的莹光,静谧而祥和。但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几盏依靠阵法能量点亮的、光线柔和的气灯,悬挂在居民聚居区的主要通道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晕。一些结束了一天劳作、本该早已歇息的身影,此刻却三三两两地聚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或是自家简陋的屋舍内,压低声音,交头接耳。他们的脸上,不再是往日劳作后的满足与安宁,而是交织着惊疑、恐惧与不安。
“庄主他…真是‘阎罗’?”阴影里,一个妇人声音发颤,那个名字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喉头,不敢吐出。
旁边的男人猛地捂住她的嘴,脸色惨白,眼球因恐惧而凸出:“想死别拖着我!直播里说得明明白白,那是杀神!”
“可他给我们饭吃,救我们的命...”妇人哽咽。
“知人知面不知心!血狼都要打上门了,我们留在这儿就是等死!”
恐慌如同无声的瘟疫,在部分新居民中蔓延。他们大多是末世后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这片净土,所求不过是一口安稳饭,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林越过往那血腥的身份,以及随之而来的、血狼佣兵团这等凶残势力的威胁,让他们刚刚安稳下来的心,再次被抛入了冰窟。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压倒了对现有安宁的珍惜。
有人开始偷偷收拾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眼神闪烁,准备寻找机会逃离。虽然他们也知道外界生存艰难,但至少,不必时刻担心被卷入顶级杀手与雇佣兵之间的血腥厮杀。
石屋内,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大部分工作人员聚集在屋子的一角,脸色苍白,眼神躲闪,不敢与走进来的林越和王大牛对视。他们窃窃私语,内容与外面那些恐慌的居民大同小异,充满了对自身安危的极度担忧。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小声抱怨张导,为何要接下这档节目,把他们带入如此险地。
张导本人则瘫坐在他的导演椅上,双目无神,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追求的“爆点”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反噬自身,他不仅事业前途尽毁,更可能将整个团队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看着那些惶恐的下属,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来。
顾明轩独自站在窗边,远离那群恐慌的人群。他看着窗外黑暗中那些隐约晃动、意图逃离的身影,又听着身后同伴们压抑的恐惧议论,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他想起了自己刚才在镜头前那番力挺林越的言论,此刻在现实的恐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但他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却在悄然坚定。他回头看了一眼沉默地站在屋中央、仿佛与周遭恐慌隔绝开的林越,眼神复杂,却不再动摇。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怯生生地,从门外探进头来。
是小铃铛。
她似乎是被屋内凝重的气氛吓到了,小手紧紧抓着门框,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看了看那些聚在一起、脸色难看的大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林越身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小步子,跑到了林越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了林越粗糙的衣角,仰起小脸,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与……担忧。
“林越哥哥,”她的声音软糯,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格外清晰,“那些坏人……是要来破坏我们的家吗?”
她听不懂什么“阎罗”,什么“血狼”,她只知道,有坏人要来,而林越哥哥,是守护这里的人。
她仰着头,眼神纯净而信任,小声地问:
“你会保护我们的,对吗?”
这一声稚嫩的发问,如同一声清磬,敲在了所有人心上。
那些恐慌的私语瞬间停滞了。
张导和工作人员们看了过来。
顾明轩看了过来。
连窗外那些蠢蠢欲动、准备逃离的身影,似乎也顿住了脚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小女孩拉住衣角的清瘦身影上。
林越低下头,看着小铃铛那双写满了依赖和信任的眼睛,脸上那惯常的平静,似乎融化了一瞬。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揉了揉小铃铛柔软的头发。
动作很轻,很缓。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那些惶恐的面孔,扫过窗外那些阴影中犹豫的身影。
他没有回答小铃铛的问题。
但他的眼神,他那依旧挺拔如松的姿态,以及那只轻轻放在小铃铛头顶的手,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恐慌依旧存在,猜疑也不会立刻消失。
但这片刻的寂静,这来自孩童最纯粹的信任,仿佛一道微光,暂时刺破了弥漫的阴霾,让一些人在极度的不安中,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名为“希望”的稻草。
是否留下?
是否信任?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内心,称量着恐惧与希望的分量。
而风暴,仍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