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带着化不开的湿冷,像一块浸了冰水的抹布,死死捂住了青州市的每一个角落。
老旧居民楼的三楼,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出来,在斑驳的水泥地面上投下一道窄窄的光带,里面漂浮着无数尘埃,像无处可逃的心事,在寂静中狂舞。
宋桂玉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一部发烫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胡一帆的聊天界面。最新的一条消息是胡一帆十分钟前发来的:“宝贝,等他睡熟了,我就过去。”
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连带着手机屏幕也跟着晃动,那些暧昧的、炽热的字眼在眼前模糊又清晰。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卧室里透过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她略显憔悴的侧脸——眼角的细纹被夜色藏住,只剩下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翻涌的慌乱与决绝。
卧室里,十二岁的张乐乐已经睡熟了。
孩子的呼吸均匀而轻微,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他的枕头边放着一本摊开的作文本,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我的妈妈》,开头第一句是:“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的手很温暖,会给我织毛衣,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整夜守着我……”
笔尖划过的痕迹有些潦草,最后几个字还带着被泪水晕开的模糊,那是下午乐乐发现妈妈的秘密后,强忍着委屈写下的。
宋桂玉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到卧室门口,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贪婪地看着儿子的睡颜。
乐乐长得像她,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睡着的时候嘴角还会微微上扬,像个小天使。十二年来,这个孩子是她生活里唯一的光。从他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从第一次喊“妈妈”到背着书包走进校园,每一个瞬间都刻在她的心里,温热而鲜活。
她记得乐乐三岁那年发高烧,夜里烧到四十度,小脸通红,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抱”。她抱着他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一夜未眠,直到天亮时孩子的体温降下来,她才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她也记得乐乐上小学一年级,第一次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放学路上一路跑回家,书包带子都歪了,举着奖状冲进家门,兴奋地喊:“妈妈!妈妈!你看!”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连张大伟常年在外跑运输、聚少离多的委屈,都被孩子的笑容冲淡了。
可是现在,这束光要被她亲手熄灭了。
宋桂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抬手捂住嘴,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
一切的变故,都始于半年前。
张大伟是个货车司机,为了多挣点钱,常年跑长途,有时候一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家里的重担落在宋桂玉身上,既要照顾孩子,又要打理家务,日子过得琐碎而枯燥。她才三十五岁,正是女人最需要陪伴和慰藉的年纪,可身边的男人,永远只有电话里的匆匆几句,和每次回家时一身的疲惫与风尘。
就在她觉得生活像一潭死水的时候,胡一帆出现了。
胡一帆是她在广场舞队认识的,比她小两岁,没正经工作,却嘴甜会来事,长得也精神。他知道宋桂玉的孤独,总是变着法子哄她开心,给她送花,陪她聊天,用那些廉价却热烈的情话,一点点撬开了她早已沉寂的心。
一开始,宋桂玉是抗拒的。她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是母亲,肩上扛着责任。可胡一帆的温柔和执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包裹其中。他会在她累的时候给她按摩,会在她难过的时候耐心倾听,会记得她的喜好,会给她制造惊喜。这些都是张大伟从未给过她的。
在一次张大伟又跑长途、她独自在家生病的夜里,胡一帆提着粥和药敲开了她的家门。那一刻,宋桂玉所有的防线都崩塌了。她投入了胡一帆的怀抱,迈出了那一步无法回头的错路。
半年来,他们像偷情的鸟儿,趁着张大伟不在家,趁着乐乐上学,在这个小小的家里,上演着一幕幕不堪的画面。宋桂玉也曾有过愧疚,每次看到乐乐纯真的眼神,看到张大伟打电话时关切的语气,她都会心惊肉跳。可胡一帆总能用甜言蜜语安抚她,说他们是真心相爱,等时机成熟,就一起远走高飞。
她沉浸在这种畸形的爱情里,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做得隐秘,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可她忘了,孩子的眼睛是最亮的。
今天下午,乐乐因为学校临时放假,比平时早回来了一个小时。他拿着刚买的奥特曼玩具,兴高采烈地冲进家门,却在玄关处看到了一双不属于爸爸的男士皮鞋。
那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款式新潮,和爸爸常年穿的劳保鞋截然不同。乐乐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放轻脚步,顺着隐约传来的说话声,慢慢走到卧室门口。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乐乐透过缝隙看进去,看到的画面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瞬间刺穿了他小小的心脏。
他的妈妈,那个平日里温柔体贴、会给她讲故事、会为他织毛衣的妈妈,正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搂着妈妈的腰,低头吻着她的额头,而妈妈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娇羞和迷恋。
“宝贝,还是你这里舒服,”男人的声音带着轻佻,“等张大伟下次跑长途,我就搬过来住,咱们天天在一起。”
“别瞎说,”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嗔怪,却没有丝毫推开男人的意思,“乐乐还在家呢,万一被他发现了……”
“发现了又怎么样?一个小屁孩,他懂什么?”男人不以为意地笑了,“再说了,就算他知道了,难道还能告诉你老公?”
乐乐站在门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手里的奥特曼玩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卧室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桂玉猛地推开胡一帆,慌乱地转过头,正好对上门口乐乐那双充满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眼睛。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乐乐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看着妈妈,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到妈妈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失措,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乐乐……”宋桂玉的声音干涩沙哑,她想站起来,却腿软得差点摔倒。
胡一帆也从床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带着一丝阴鸷的打量,看向乐乐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麻烦。
乐乐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妈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慢慢捡起地上的玩具,然后转身,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他的脚步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宋桂玉的心上。
“乐乐,你听妈妈解释……”宋桂玉追了出去,想要拉住儿子的手,却被乐乐猛地甩开。
乐乐回过头,第一次用那样陌生而冰冷的眼神看着她,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你不是我妈妈。”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宋桂玉站在门口,浑身冰凉,看着儿子消失在楼道拐角的身影,心乱如麻。胡一帆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好了,一个小孩子,过两天就忘了。”
“忘了?”宋桂玉转过身,抓住胡一帆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都看见了!他什么都看见了!他要是告诉大伟,怎么办?胡一帆,你告诉我,怎么办?”
张大伟是个老实人,但性子执拗,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不仅会身败名裂,这个家也会彻底散了。她不敢想象,张大伟回来后,会是怎样的场景。
胡一帆皱了皱眉,脸上的温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狠厉:“能怎么办?要么,你去跟他说,让他不许告诉你老公;要么……”
他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阴狠让宋桂玉打了个寒颤。
“要么什么?”宋桂玉追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胡一帆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凑到宋桂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要么,就让他永远也说不出来。”
“你……你什么意思?”宋桂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胡一帆,“你想对乐乐做什么?他是我儿子!是我亲生儿子!”
“亲生儿子又怎么样?”胡一帆冷笑一声,“现在他是咱们最大的威胁。你想想,要是他把这件事告诉你老公,你还有好日子过吗?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宋桂玉,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行!绝对不行!”宋桂玉拼命摇头,眼泪又涌了上来,“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伤害他!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胡一帆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你想想,我们以后的幸福生活!只要他不在了,就没人知道我们的事了。张大伟还是那个对你百依百顺的老公,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偷偷摸摸地在一起,等时机成熟,我们就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的好日子!”
胡一帆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宋桂玉的耳边盘旋。她看着胡一帆那双充满诱惑的眼睛,又想起了乐乐下午那冰冷的眼神,想起了张大伟可能会有的暴怒,想起了自己可能会面临的身败名裂。
恐惧、自私、对未来的幻想,像无数条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是错的,是丧尽天良的,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从她和胡一帆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一步步走向了深渊。现在,乐乐的发现,更是把她推到了悬崖边上。
要么,保护儿子,自己身败名裂,家庭破碎;要么,牺牲儿子,保住自己的秘密,继续过着虚假的幸福生活。
宋桂玉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着。她想到了乐乐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想到了他的笑容,他的依赖,他喊“妈妈”时软糯的声音。那些记忆像温暖的阳光,试图驱散她心中的黑暗。
可胡一帆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一次次划破那些温暖的回忆。他不断地在她耳边怂恿着,描绘着他们未来的美好生活,又不断地提醒着她一旦事情败露的可怕后果。
“他今天跑出去,说不定已经在想怎么告诉你老公了。”胡一帆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宋桂玉,我们没有时间了。今晚,就今晚动手。等他睡着了,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知道的。”
宋桂玉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卧室里乐乐熟睡的身影,那个小小的、无辜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可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想到自己会被所有人唾弃,想到她和胡一帆的“爱情”会就此终结,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失去了理智。
“好……”
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字,从她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宋桂玉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她知道,从她说出这个字开始,她就再也不是那个温柔的妈妈了,她变成了一个魔鬼,一个即将亲手杀死自己儿子的魔鬼。
胡一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松开宋桂玉,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就对了。宝贝,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等过了今晚,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宋桂玉没有说话,只是麻木地摇了摇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转身,再次走到卧室门口,看着儿子熟睡的脸。
月光洒在乐乐的脸上,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轻轻呢喃了一句:“妈妈……”
宋桂玉的心猛地一揪,差点就想冲进去,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告诉胡一帆,她不干了,她要保护她的孩子。
可胡一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间不早了,我去准备一下。”
她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法动弹。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胡一帆走到客厅,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折叠好攥在手里。他的动作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熟练,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宋桂玉看着他的背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看错了这个男人。他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情人,而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魔鬼。
可现在,她已经和他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胡一帆做好了准备,走到宋桂玉身边,压低声音说:“我进去了。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宋桂玉点了点头,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卧室的门,仿佛要将那扇门看穿。
胡一帆轻轻推开卧室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卧室里很安静,只有乐乐均匀的呼吸声。胡一帆一步步靠近床边,目光落在乐乐那张稚嫩的脸上。他没有丝毫犹豫,戴上手套的手猛地伸了过去,捂住了乐乐的口鼻。
乐乐在睡梦中突然感到窒息,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趴在自己身上,双手紧紧地捂着他的嘴和鼻子。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拼命地挣扎着,手脚胡乱地挥舞着,想要推开这个男人。
他的力气很小,根本不是胡一帆的对手。胡一帆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按住他,任凭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乐乐的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他拼命地扭动着头,想要呼吸一点空气。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妈妈。
妈妈就站在那里,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表情。可乐乐知道,那是他的妈妈。
他看到妈妈没有动,没有过来救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一瞬间,乐乐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悲伤。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救他?为什么妈妈要让这个陌生的男人伤害他?
下午看到的那些不堪的画面,妈妈慌乱的表情,胡一帆阴狠的眼神,此刻都在他的脑海里交织。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妈妈的意思。
是妈妈要杀他。
因为他发现了妈妈的秘密,因为他可能会告诉爸爸。
乐乐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疼得他无法呼吸。他看着门口的妈妈,眼神里充满了委屈、不解和深深的绝望。他张了张嘴,想要喊一声“妈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他放弃了抵抗,任由那个陌生的男人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口鼻。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妈妈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渐渐变得遥远。他最后看了一眼妈妈,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妈妈,我好爱你啊……
为什么?
随着最后一丝气息从身体里流逝,乐乐的眼睛缓缓闭上了,嘴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眉头依然紧紧蹙着,仿佛在为这份被背叛的母爱,发出无声的控诉。
胡一帆感觉到怀里的孩子彻底没了动静,又死死按住了几分钟,确认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才缓缓松开了手。
他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身看向门口的宋桂玉。
宋桂玉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泪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掉。她听到了儿子挣扎的声音,听到了他最后的呜咽,可她始终没有动。
当胡一帆走出卧室,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完时,宋桂玉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乐乐……我的乐乐……”她捂住脸,发出压抑而绝望的哭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胡一帆走过去,扶起她,脸色冰冷地说:“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宋桂玉被他拽起来,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她看着卧室里那张安静的小床,看着那个再也不会醒来的小小身影,心脏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疼得她几乎晕厥。
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将活在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之中。
窗外的夜,依旧寒冷而漫长。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亮了卧室里那片无声的悲剧,也照亮了宋桂玉和胡一帆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罪恶。
而此刻的张大伟,正在千里之外的高速公路上,驾驶着货车,心里盘算着这次跑完运输,就给儿子买他心心念念的笔记本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