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营地还沉浸在灰蓝色的朦胧里,我就被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吵得无法安眠。
散兵,正以教官的身份,冷酷地操练着麾下的愚人众士兵。
而我因为那该死的绑定机制,不得不被迫早起,像个挂件一样跟在他视野所及的范围内。
好在只需要站着,不用真的跟着那群壮汉一起摸爬滚打。
团雀没法晚起了。
拉尔夏比我起得更早,或者说,她似乎很少真正安睡。她对睡眠有着根深蒂固的不安,总是醒得比谁都早。
那双野性与茫然的眼眸,总是清醒得让人心疼。
她倔强的像不肯舍弃部队的狼,沉默又固执地亦步亦趋跟在我身边。
而她正用一种强硬的姿态,抓着团雀。
团雀“叽叽”叫着,小小的身体在她掌心微微颤抖,对这个难以捉摸的女孩充满了畏惧,连挣扎都不敢。
“它,跟着。”拉尔夏言简意赅地解释,或者更贴切说是——宣布。
训练项目也不是那种非常程序化的。
而是换班。
实际上就是从营地A全副武装跑到营地b。
我看着那群愚人众士兵面不改色地开始负重越野。
这和晨跑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这里风景……嗯,比较肃杀。
队伍开拔,我也只能跟着慢跑起来。
得益于好耐力,这种程度的奔跑倒不算太吃力。
只是苦了那只团雀,它扑棱着翅膀,试图跟上我们,但队伍行进带起的风和速度,让它无法像往常那样悠闲地停在我肩头。
它一次次掉到队尾,又一次次奋力追赶,小小的身影在晨雾里显得格外执着,又格外可怜。
“叽叽叽!”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落在后面,团雀终于发出了抗议意味的叫声。
我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走到队尾,蹲下身,平视着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
“为什么要跟着出来呢?”我轻声问,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团雀黑豆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写满了震惊和有怒不敢言。
它扑扇着翅膀,像是在说——
我是自愿的吗?!我是被那个可怕的小姑娘抓出来的啊!!
我这边正和团雀进行着无声的眼神交流,没注意到整个队伍因为我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节奏被打乱了。
萨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我,拉尔夏更是从队伍前面噔噔噔跑回我身后。
紧接着,不少士兵也都放缓了脚步,目光或好奇或疑惑地投向我……的背影。
“你一个人,倒是牵走了这个队伍。”
散兵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响起。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目光扫过那些停驻的士兵。
我起初还有些不解,直到抬头看见那么多道聚焦在我身上的视线,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呃,好像……是有点引人注目了。
最后,不知是不是散兵的默许,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竟然都放慢了些,勉强能让那只团雀扑棱着翅膀跟上。
小家伙这下得意了,甚至敢飞到散兵身边,绕着他“叽叽叽”叫个不停。
散兵微微蹙眉,侧头问我:“它说什么?”
我摊手:“不知道。我和它的交流基本靠猜。”不过散兵很少主动提起团雀,“或许是在赞美你吧,你是好人。”
这世上若真有人能完全听懂这只团雀在说什么,大概只有那位它经常去寻找的璃月仙人魈了吧。
慢跑结束。
萨莎反复踱步。
愚人众的考核临近,这关系到她的去留。
如果不能通过,等待她的就是被遣返回至冬的命运。
我看着她在训练间隙更加拼命地加练,偶尔会走过去递给她水壶,她总是扯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说声谢谢。
夜晚降临,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架起了简易的烧烤架。
这是愚人众偶尔会有的放松活动,算是严酷训练中的一点慰藉。
萨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架旧手风琴,坐在火堆旁,认真地拉着。
琴声流畅,带来了至冬雪原的辽阔与忧伤。
她身边渐渐围坐了一圈安静的听众。
萨莎尤其喜欢这乐器,她不需要看琴谱,旋律便在她指尖流淌。
我翻看萨莎笔记里抄录的一些琴谱,某些音节旁边被画上在蒙德城见过的蒲公英图案。
风里夹杂着烤肉的焦香和愚人众烈酒辛辣的气息,熏得人有些微醺。
面前的篝火烤得脸颊发烫,虽然愚人众的日常伙食一言难尽,但他们的酒确实够劲道。
我被萨莎撺掇着喝了一小口那透明的液体,还没咽下去,喉咙就像被火烧着一样,辣得我直咳嗽。
每个国家的酒的滋味都不同呢。
我赶紧咬一口撒满香料的烤肉,这粗犷豪迈的吃法,莫名让我想起了在沙漠和纳塔的一些日子。
萨莎抱着手风琴,轻声哼唱起一首至冬童谣,她的歌声有些沙哑,像被风雪打湿了翅膀的雀鸟。
那只团雀不知何时摆脱了拉尔夏的魔掌,正安安分分地趴在拉尔夏的头顶。
拉尔夏可以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忽然,她凑近我,眼睛在火光下清澈如湖水:“烤肉。好吃吗?”她的语句依旧简短,如孩童般直白。
我点点头,把手里烤得脆脆的肉递给她:“好吃,你尝尝。”
旁边的萨莎显然已经喝得有点高了,脸颊绯红,她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带着酒气的热息喷在我耳边,柔软的头发蹭得我脖子发痒。
“喂,我说,”她压低了声音,眼神瞟向远处那个独自坐在营帐阴影里的身影,“你……是离执行官大人最近的一个,你觉得散兵执行官大人……怎么样?”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懵。
这是我愿意离他近的吗?
“印象?”我斟酌着用词,“嗯……训练很严格,说话……不太客气。”
“哎呀,不是问这个!”萨莎不满地晃了晃我,“我是说,他这个人!你看他长得那么好看,就是脾气坏了点……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们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绑定了,你怎么办?”
一辈子?
我差点被烤肉呛到。
这个问题太遥远,也太惊悚。
我老实回答:“没想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的一部分过去,而我只知道他来自稻妻,现在是愚人众执行官,脾气糟糕,嘴硬心软。
萨莎又叽里咕噜问了几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最后,话题拐到了给长官送烤肉这个传统环节上。
据说以前散兵都会直接拒绝,但今晚,喝高了的萨莎胆子肥了,她怂恿我:“你去!你是新来的,他肯定不会对你太凶!”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大概是篝火太暖,酒气上头。
我端起一盘精心挑选烤得油滋滋的肉,走向散兵的营帐。帐篷里亮着油灯,他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在帐壁上,小小的一个,缩在角落,似乎在看书。
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清晰。
明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帐篷布,我却仿佛能亲眼看见他蹙着眉专注阅读的样子。
就在我盯着那影子出神时,萨莎从后面跟了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醉醺醺地把脑袋靠在我颈窝,“太近了,好痒……”
我们忍不住笑闹起来,我手上的端盘差点脱手。
萨莎稳稳接住:“小心啊,是好肉呢,别浪费。”
“哗啦——”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
散兵那张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载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
他的目光在我们俩,尤其是萨莎手上那盘摇摇欲坠的烤肉上扫过。
“……吃烤肉吧。”我指了指烤肉。
散兵的视线落在那盘肉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萨莎被他一盯,酒醒了大半,瞬间变得同手同脚,僵硬地把盘子接过去,递向散兵,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掌心有点汗湿。“要、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她小声说,底气不足。
散兵没理她,反而侧身,让开了营帐入口,意思很明显。
我见状,用手肘轻轻耸了耸萨莎的腰,“快进去。”
萨莎犹豫着,想把端盘塞回给我,但下一秒,她已经像被无形的手推着一样,颤颤巍巍地挪了进去,还不忘回头给我一个视死如归的求助眼神。
我正想跟着进去,却被散兵伸出的手臂拦住了。
“你进去干嘛。”他语气平淡。
“陪她啊。”我理所当然。
“她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手。需要人陪?”
“……算了,这是你房间。”我默默收回脚,站到帐篷一侧,但还是忍不住嘀咕,“不过你这次是终于想通了是吗?什么都尝尝,味道其实还行。”
散兵瞥了我一眼:“拒绝的话,某个团雀就会叽叽喳喳在我耳边念叨有的没的。”
我愣了一下:“团雀?”
回头看了看篝火方向,那只小家伙早就不知道醉倒在哪个人怀里呼呼大睡了,“团雀经常烦你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
散兵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在装什么傻”:“你说呢。”
我被他盯得有点头皮发麻:“……行,那我回去说它。”
我一本正经地点头。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我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加上他那专注的视线,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怎么,”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被我看两眼就受不了了?”
我点头,干脆也直直地盯了回去:“行。”
散兵:“……你。”
他似乎被我这反应噎了一下,抬手扶额,回头朝帐篷里语气不善地问,“还没放好吗?”
里面的萨莎惊得一哆嗦,僵硬地回头,朝着散兵讪讪一笑:“没……”
“嗯?”散兵尾音上扬。
“啊!不是!已经放好了!”萨莎立刻改口。
“那还不快点出来。”
“是!”萨莎如蒙大赦,低着头大步流星地冲出来,抓起我的手腕就往回拖。
我被她拽着走,还不忘固执地回头,继续和散兵进行那场无声的眼神对峙。
“哎,你别看了!我和你讲个事儿!”萨莎按着我的后脑勺,强行把我的视线从散兵身上掰开。
直到回到篝火旁,我都不知道散兵最后是怎么收回目光转身回帐篷的。
萨莎先自己憋不住笑了几声,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疑惑:“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但难掩语气的激动:“散兵大人喜欢读书,这点他的部下都知道。我刚刚看到他看的书是什么了,你想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我过来的时候也看见了他在看书。”
“他看的是最近咱这很火的一本,”萨莎一字一顿,“叫《俏执行官与猛学者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我:“……”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萨莎促狭的笑容。
“没想到他私下也看这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