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伏法自尽,其留下的“字白书”如同最后一块沉重的墓砖,彻底封堵了那条通往过去三十年血雨腥风的幽暗之路。养心殿内,烛火依旧通明,却仿佛驱散了长久以来萦绕不散的阴霾,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宁静。
秦绾将那盛满阴谋与罪证的紫檀木盒轻轻放在一旁,此刻,她的全副心神都系于榻上那人身上。孙院正不敢有丝毫懈怠,银针起落,药气氤氲,与裴砚微弱却顽强的呼吸交织,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殿外,墨羽与侯小乙肃立值守,如同两尊守护神。皇宫内外,戒严尚未解除,但那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已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扫战场、等待黎明般的肃穆。
天光渐亮,晨曦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裴砚苍白如纸的脸上。他睫羽再次颤动,这一次,睁开得比之前更为艰难,却也更为坚定。视线缓缓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秦绾布满血丝却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眸。
“绾……儿……”他喉咙干涩,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却清晰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我在。”秦绾立刻回应,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水无声滑落,这次却是喜悦的,“一切都结束了,砚哥哥,顾昭死了,他的党羽正在清剿,北境也已平定……结束了。”
裴砚静静地看着她,消化着这个消息,深邃的眼底波澜涌动,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疲惫与释然。他极轻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她身侧那个被乳母小心翼翼抱过来的、包裹在明黄襁褓里的小小身影上。
那是……他们的孩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比得知大敌伏诛更为汹涌,带着初为人父的陌生、惶惑,以及一种从血脉深处涌出的、近乎疼痛的柔软。他挣扎着想抬手,却连动一动指尖都无比困难。
秦绾看出他的意图,示意乳母将孩子抱近些,轻轻调整角度,让裴砚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张沉睡的小脸。
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在睡梦中咂了咂嘴,眉头微蹙,那神态竟与裴砚沉思时有几分神似。
裴砚的目光久久凝注在孩子脸上,仿佛要将这小小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良久,他才重新看向秦绾,用尽力气,极其缓慢地吐出几个字:
“……辛苦……你了……”
千言万语,无尽感慨,最终只化作这沉甸甸的四个字。包含了对她独自面对分娩之险、周旋于朝堂暗流、直至最后锁定真凶的疼惜与感激。
秦绾摇头,泪中带笑:“与你并肩,何言辛苦。”
她知道,他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孙院正悄悄对她点了点头,示意陛下虽虚弱至极,但心脉已稳,生机重现。
接下来的日子,养心殿成了帝国真正的中心,却又与外界的喧嚣隔绝。裴砚在秦绾与孙院正的精心照料下,伤势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好转。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虽仍不能处理繁重政务,但已能听取秦绾的汇报,给予关键指示。
朝政在秦绾与内阁的协同下,平稳过渡。北境善后、叛党清算、边军重整等事宜,有条不紊地展开。墨羽与侯小乙联手,依据顾昭留下的名单,对“幽蛰”残余势力进行了彻底清剿,帝国肌体上这颗毒瘤被连根拔起。
小皇子成了养心殿内最明亮的色彩。裴砚给他取名“承烨”,取承继光明、照耀山河之意。小家伙一日一个模样,愈发白嫩可爱,那双酷似裴砚的黑亮眼眸,总是好奇地打量着世界。他的存在,仿佛自带抚慰人心的力量,连裴砚眉宇间积郁多年的冷厉,都在看着儿子时,悄然融化了几分。
一月后,裴砚已能在秦绾的搀扶下于殿内缓行。这一日,他执意让秦绾扶他走到窗边。窗外,春意正浓,庭园中花草繁盛,生机勃勃,与月前血火交织的北境、危机四伏的京城,恍如隔世。
他望着那一片盎然绿意,许久,缓缓开口,声音虽仍显虚弱,却带着一种风暴过后沉淀下的平静与坚定:
“乱局已定,百废待兴。这万里江山,终究……需要我们携手,从头收拾。”
秦绾依偎在他身侧,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又回头看了看榻上咿呀学语的承烨,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力量。
“嗯。”她轻轻应道,与他十指紧扣。
尘埃已然落定,血与火的篇章翻过。
朝阳喷薄而出,光与暖的新生降临。
帝后并肩,立于这新旧交替的门槛之前,他们的身影在晨曦中融为一体,共同面向那充满希望与挑战的未来。
(第两百零七章 完,也是本卷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