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资本总部的灯光,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没有熄灭。
白天与黑夜的界限在这栋摩天大楼里变得模糊不清。走廊里回荡着匆忙却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种强撑着的亢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和紧张混合的气味,打印机永无止境地吞吐着纸张,键盘的敲击声如同骤雨般密集,却总也掩盖不住从某些隔间里隐约传来的、压抑着的叹息和争论。
战争进入到了最残酷的消耗阶段。
叶凡的办公室,如今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前线指挥部。原本整洁奢华的空间,此刻被各种图表、数据屏和临时架设的通讯设备占据。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代表危机的红色区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滴入清水中的墨点,不断扩散、连接,隐隐呈现出吞噬整个擎天资本版图的态势。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屏幕一侧实时跳动的、代表公司全球现金流的数字。
那数字,正以一种稳定且无情的速度,持续下跌,闪烁着令人不安的、象征警告的黄色,并且边缘已经开始泛红。
苏雨墨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余温的报告,走到叶凡身边。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的淡青色阴影即使用最精致的妆容也难以完全掩盖,但她挺直的脊梁和清晰的口齿,依然是这片混乱中不可或缺的秩序象征。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她的声音不高,确保只有叶凡能听清,“星火的攻击并非孤立事件,他们成功地在资本市场上营造了一种‘擎天即将倾覆’的恐慌情绪。过去二十四小时,又有三家主要的金融机构临时收紧了我们的信贷额度,提前催收到期款项。另外,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合作伙伴,以各种理由推迟或暂停了应付款项,他们在观望。”
她将报告递到叶凡面前,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我们能动用的储备资金,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最多……最多还能支撑七十二小时。如果核心业务无法在三天内恢复部分造血能力,或者没有新的、足够体量的资金注入……”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出的,是深不见底的忧虑。
现金流,企业的生命血液,正在濒临断裂。
叶凡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串不断变小的数字上,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离他最近的苏雨墨,能捕捉到他下颌线条瞬间的绷紧,以及他垂在身侧、微微蜷缩的手指。
这不再是外部的定点打击,而是蔓延至全身的、系统性的衰竭前兆。恐慌,比任何实体的攻击更具传染性和破坏力。
“知道了。”良久,叶凡才吐出三个字,声音有些沙哑。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那里积聚着难以化开的疲惫。“召集核心财务和战略团队,十分钟后,第一会议室。”
“是。”苏雨墨颔首,立刻转身去安排。
十分钟后,第一会议室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椭圆形的长桌周围,坐满了擎天资本最核心的财务官、战略分析师以及几位关键业务线的负责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摊开着厚厚的、写满糟糕数字的文件。没有人交谈,偶尔有人端起水杯喝一口,动作也显得格外沉重。
叶凡坐在主位,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些昔日里在资本市场上呼风唤雨、决策千里的精英,此刻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迷茫和压力。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叶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现在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但擎天,不会就这么倒下。”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些许浮动的人心。
“我们需要解决方案,不是互相指责和恐慌。”他看向首席财务官(cFo),“老陈,先说说最坏的情况,以及我们目前所有可能的融资渠道。”
被点名的cFo陈深,一位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老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沉重:“叶总,最坏的情况……就是我们在七十二小时后,无法支付到期的巨额债务和维持基本运营的款项,届时将触发交叉违约条款,债权人有权要求我们立即清偿所有债务。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至于融资渠道……传统的银行信贷几乎全部冻结。资本市场发行债券或增发股票,在目前的市场恐慌情绪下,不仅条件会极其苛刻,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我们之前接触过的几家大型私募股权基金,在星火舆论的影响下,态度都变得非常暧昧,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开出了我们无法接受的、近乎掠夺性的条款。”
“也就是说,常规的路,基本都被堵死了?”一位年轻的战略副总裁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陈深沉重地点了点头。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死寂。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湿的霉菌,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非常时期,或许可以考虑一些……非常规的渠道?”另一个负责海外投资的高管试探性地开口,“比如,海外的某些……对冲基金?或者,一些背景比较复杂的私人财团?他们往往敢于冒险,但代价……”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嗜血如命的资本秃鹫,他们提供的“救命钱”,往往伴随着极高的利息和可能失去公司控制权的巨大风险。
这个提议让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与虎谋皮,后果难料。
叶凡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似乎在权衡着每一个字的重量。他没有立刻否定,也没有赞同。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林晚晴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几杯刚沏好的热茶和一些简单的点心。
她的出现,与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商业战争氛围格格不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温柔而担忧的神情,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叶凡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
“大家讨论这么久,都累了吧?我让人准备了点茶点,先垫一垫。”她的声音柔和,像一阵微风,试图吹散一些凝重。
她亲自将一杯茶放到叶凡面前,轻声说:“阿凡,你也休息一下,别太累了。”
叶凡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林晚晴的出现,像是一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不同的涟漪。有人感激这份在高压下的关怀,有人则觉得不合时宜,甚至隐隐觉得这种温情的干扰,会削弱决断的锐气。尤其是在苏雨墨那冷静到近乎没有个人情感的工作态度的对比下,更显得突兀。
林晚晴没有多做停留,放下茶点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这个小插曲过后,会议继续进行,但氛围似乎变得更加微妙。
经过长达数小时的激烈争论、数据分析和风险评估,团队勉强梳理出了几条看似可行、实则希望渺茫的路径:一是继续加紧与那几家态度暧昧的私募基金谈判,争取在条款上找到一丝喘息之机;二是尝试剥离部分非核心、但尚能变现的资产,进行断臂求生;三是动用叶凡个人及其早期投资人的一些隐秘的、未被冻结的私人关系与资源。
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且前途未卜。
会议结束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凝重。他们带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离开了会议室。
叶凡最后一个离开。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独自一人,乘坐电梯,来到了大厦的顶层天台。
夜风凛冽,瞬间吹散了他周身萦绕不散的沉闷空气和咖啡因的味道。站在城市的最高点,脚下是依旧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江城。这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立志要打造成为商业帝国的基业,此刻正从内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欲坠。
现金流断裂的倒计时,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那种巨大的、足以将人压垮的压力,只有在独自一人时,才敢稍稍卸下伪装,显露一丝痕迹。他扶着冰冷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商场如战场,他经历过无数次危机,但从未像这次一样,感觉距离彻底的失败如此之近。
星火科技的致命一击,不仅打在擎天的业务命脉上,更打在了资本市场对擎天的信心上。信任的崩塌,往往比实体的损失更具毁灭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叶凡没有回头。
苏雨墨静静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向脚下这片璀璨而冰冷的光之海洋。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她不需要用苍白的语言去安慰,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不知过了多久,叶凡才缓缓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分散:“雨墨,我们还有多少机会?”
苏雨墨沉默了片刻,回答得极其客观,也极其残酷:“从纯概率学角度分析,不超过百分之十。星火的准备太充分,时机抓得太准,市场的恐慌情绪已经形成。除非……出现奇迹,或者,我们能找到他们攻击链条上,我们尚未发现的、唯一的那个弱点。”
“弱点……”叶凡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星火科技总部大楼的方向,那栋大楼在夜色中同样灯火通明,如同一个冰冷的、充满敌意的堡垒。
绝境,往往能逼出最极致的冷静和最疯狂的想象力。
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在现金流即将断裂的悬崖边缘,叶凡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抛开所有常规的思维定式,重新审视着星火科技这一系列组合拳背后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的疏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台上的风越来越大。
忽然,叶凡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一个被之前混乱和常规分析所忽略的、极其隐晦且大胆的可能性,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光,骤然划过了他的脑海。
这个念头如此冒险,如此离经叛道,以至于让他的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
但他抓住了它。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苏雨墨,那双原本布满疲惫和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燃烧起一种近乎野性的、破釜沉舟的光芒。
“也许……我们一直找错了方向。”叶凡的声音低沉而迅速,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星火能如此精准地同时打击我们全球的七个要点,并且迅速引导市场恐慌,这意味着什么?”
苏雨墨微微一怔,随即眼神也锐利起来,她立刻跟上叶凡的思路:“意味着他们不仅拥有强大的执行力和资源,更意味着……他们对我们的供应链弱点和资金流动节点,了解得异常透彻。甚至,可能超过了我们自己的某些认知。”
“没错!”叶凡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过分的精准,本身就是一种破绽。这不像是外部攻击者能做到的,更像是有内部分析的指引。但如果是内部泄密,不可能同时协调如此多外部力量,并且如此迅速地引发系统性恐慌。所以,还有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并非依靠单一的信息源,而是构建了一个极其精密和超前的……**攻击模型**。这个模型,不仅能预测我们的供应链弱点,甚至能模拟市场在遭受特定打击后的恐慌反应和资金流向!他们不是在盲目攻击,而是在按图索骥,执行一个预设的‘毁灭程序’!”
这个推断太过惊人,让苏雨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真是这样,星火科技所掌握的分析能力和战略前瞻性,将可怕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果这个模型真的存在,”苏雨墨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那么它的核心,必然建立在海量的数据和对我们行为模式的深度学习之上。这意味着,它本身也可能存在‘过拟合’的风险——即过于依赖历史数据和特定模式,而对极端意外情况的应对能力不足。”
“对!就是这个!”叶凡眼中光芒大盛,“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利用恐慌在短时间内压垮我们。所以他们的攻击,必然是追求效率最大化,环环相扣,如同精密仪器。但越是精密的仪器,有时候,越害怕不按常理出牌的……‘噪音’干扰。”
他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在穿透这重重迷雾,直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操控一切的“模型”。
“我们需要制造一个‘意外’。”叶凡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一个他们的毁灭程序里,从未预设过的‘变量’。一个足以打乱他们所有节奏,甚至……让他们自己的攻击,反噬其身的变量。”
他转向苏雨墨,眼神灼灼:“立刻调整方向,停止所有常规的防御和求援动作。动用我们最后、也是最隐秘的资源,集中所有力量,去验证这个猜想,并找到那个可能的‘模型漏洞’所在。这是我们翻盘,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绝境之中,并非只有绝望的等待。当常规的路径全部被封锁,敢于向死而生,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才是真正的强者之道。
擎天的命运,将在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内,被决定。
是彻底沉沦,还是于死地中……涅盘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