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医疗帐篷里,空气闷热,混杂着消毒水、血腥和尘土的味道。一盏昏黄的充电灯挂在中央支柱上,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帆布壁上。外面偶尔传来伤患的呻吟,志愿者的低语,以及远方模糊的、不知是雷声还是炮火的闷响。
叶凡与柳如烟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充当桌子的简陋木板,上面散落着医疗用品。重逢之初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布满礁石的现实海岸,冰冷而坚硬。
“跟我回去。”叶凡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貌,与记忆中那个在江城顶端公寓里决绝离开的身影重叠,却又清晰地感受到两者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里太危险,你不该待在这种地方。”
柳如烟没有立刻回答。她低着头,用纱布小心翼翼地缠绕着一个小男孩手臂上的擦伤,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宁静。直到将纱布尾端仔细固定好,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头,用当地语言温和地说了句什么,看着男孩被其他志愿者带走,她才缓缓抬起头,迎上叶凡的目光。
那双曾经妩媚多情,也曾荒芜死寂的眸子,此刻像两潭深秋的湖水,平静,幽深,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却再也看不到为他而起的波澜。
“回去?”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那并非嘲讽,而是一种勘破后的淡然,“回哪里去?江城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激动,没有怨怼,就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回哪里都好!离开这里!”叶凡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焦躁,他身体前倾,试图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如烟,我知道过去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你的等待,是我……”
“叶凡。”柳如烟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截断了他所有忏悔的话语,“那些都过去了。”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直接:“我离开,不是因为恨你,也不是为了惩罚你。我只是……走投无路了。”
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重量。那个曾经在暗夜世界里游刃有余、翻云覆雨的柳如烟,说自己“走投无路”。
“我把自己逼到了墙角,把我的骄傲,我的感情,我的一切都押在了你那场沉默的赌局上。我输了,输得一无所有。”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江城那个地方,那个身份,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你、却得不到回应的柳如烟,已经死了。在那间公寓里,和我摔碎的东西一起,死了。”
叶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道歉和解释在她这番平静的陈述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可是你现在……”他艰难地开口,目光扫过这简陋的环境,扫过她身上沾染了尘土和药渍的工装,“这里条件这么差,随时可能有危险!你这双手……”他想起她曾经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那些精心保养的、弹钢琴或执杯时优雅无比的手,如今却在做着清洗伤口、搬运物资这样粗糙的工作。
“这双手,现在可以救人。”柳如烟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掌心并不明显的薄茧,语气里没有任何委屈或抱怨,反而带着一种叶凡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实实在在的满足感,“或许微不足道,但在这里,它比任何珠宝都有意义。”
她望向帐篷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了黑暗,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关心我的过去。我只是一个志愿者,一个可以帮助他们减轻痛苦的人。看着那些孩子因为得到治疗而露出的笑容,看着那些绝望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点光亮……叶凡,这种感觉,比在任何高级餐厅享受美食,比在任何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甚至比……曾经在你身边,那种患得患失、等待宣判的感觉,要充实得多。”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他,眼神坚定而坦然:“我在这里,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不是依附于任何人,不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只是作为柳如烟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真正有价值的事情。”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宣判,“我不会回去。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也没有……我想要的生活了。”
“那我呢?”叶凡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和恐惧,“如烟,我……我爱你。”这句话,在他心头盘桓了太久,在失去她的日子里变得无比清晰,此刻终于冲口而出,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柳如烟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恍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但最终,都化为了那片深潭般的平静。
“太迟了,叶凡。”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力量,“在我最需要你这句话的时候,它没有来。现在,它已经不重要了。我的路,在这里。而你的路,在江城,在你的擎天帝国。”
她站起身,姿态决绝,如同她离开时那般,只是这一次,她的背影不再荒凉,而是充满了一种扎根于苦难土壤的、坚韧的力量。
“我们……都无法回头了。”
话音落下,她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出去,融入了外面那片忙碌而充满苦难的夜色之中,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叶凡独自坐在昏暗的帐篷里,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那句“我爱你”的回音,和她那句“太迟了”、“无法回头”,像两把冰冷的匕首,交叉刺入他的心脏。
他找到了她,却永远地失去了她。
不是因为距离,而是因为,他们都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再也无法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