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张莉那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如同藏起一枚毒针般，妥帖地收进钱包夹层后，林薇的心并没有因此轻松多少。办公室的空气依旧沉闷，空调的冷气也吹不散那种无形的、黏腻的压抑感。
她需要一点能让她透口气的空间。
像上次一样，她借口心口发闷，再次走向了那个位于大厦顶层的消防通道出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通往天台的铁门。
呼——
猛烈的、带着海港城市特有咸腥气息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单薄的工装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清瘦的轮廓。她几步走到熟悉的护栏边，双手撑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处的风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似乎想将她肺里积压的浊气全都置换出来。
天空不是纯粹的蓝，而是蒙着一层灰白的薄纱，阳光有气无力地穿透下来，给脚下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群镀上了一层缺乏生气的光晕。港城，这个庞大、繁华又冰冷的钢铁丛林，既是她的藏身之所，也像一座巨大的牢笼。
就在她望着远处海平面出神时，身后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林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没有立刻回头。直到那脚步声在她身侧不远处停下，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被风送到鼻尖，她才像是受惊般猛地转过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慌乱和一丝敬畏。
“陆、陆总？”她小声喊道，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手指不安地揪住了有些起球的衣角。
陆沉渊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没打领带，最上面的扣子随意地解开，少了几分平日的冷肃，多了些难以捉摸的随意。他同样倚在护栏上，目光落在远处，并没有看她。
“又上来透气？”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嗯，下面有点闷。”林薇低下头，声音细细的。
“觉得港城怎么样？”陆沉渊忽然换了个话题，视线依旧看着前方，“比起你以前待的地方。”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神经瞬间绷紧。他是在试探她的来历。
“挺……挺好的。”她斟酌着用词，扮演着一个小地方来的、对大城市既敬畏又无措的女孩，“很繁华，机会多，就是……节奏太快了，有时候觉得喘不过气。”这倒不全是假话。
“机会多？”陆沉渊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是啊，机会是很多。但也容易迷失。”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就打算一直做个……行政助理？”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直接，更尖锐。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加快了跳动。她抬起眼，眼神里带着属于“林薇”的、对未来的茫然和一点点卑微的期盼：“我……我没想那么多。能找到这份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就想着……好好干，能稳定下来，赚点钱，以后…… maybe 能把家里人接过来看看……”她的话语带着不确定，甚至夹杂了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更符合她虚构的、有点小野心却又眼界有限的人设。
陆沉渊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天台上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薇以为这场对话会像上次一样，在沉默中结束时，他忽然又开了口，声音低沉，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她看似平静的心湖：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平静，未必是真的平静。”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脚下那座巨大的城市，“水面之下，往往藏着真正的暗流汹涌。选择待在岸边，还是被卷进去，往往身不由己。”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已经被卷入了某种漩涡吗？还是在警告她，她的“平静”生活只是一种假象？
她攥紧了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那副似懂非懂、甚至有点被这番“高深”言论吓到的模样，小声嗫嚅道：“陆总……您说的话，有点深奥……我不太明白……”
陆沉渊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她。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意味，像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怜悯，又或者是某种权衡后的考量。
他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不明白也好。”
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没有褶皱的袖口，准备离开。在转身之前，他脚步微顿，留下最后一句：
“风大了，早点下去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天台出口，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拢，隔绝了身影，也隔绝了那股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天台重新只剩下林薇一个人，还有那更加猛烈、似乎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的狂风。
她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绝对意有所指。
“暗流汹涌”……“身不由己”……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这场天台对话，看似平淡，却字字机锋。他像是一个耐心的渔夫，一次次地抛出鱼饵，试探着水下那条鱼的警惕性和价值。
而她自己，则必须继续扮演那条看似懵懂、偶尔会受惊、却又在某些时候会爆发出异常生命力的“小鱼”。
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狂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飞舞。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