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城,徒利家族的公爵卧室。
这里曾属于霍斯特·徒利。
如今,它的临时主人是林恩。
房间里烧着温暖的壁炉,驱散了河间地夜晚的阴冷潮气。
墙上挂着描绘着奔流城风光的挂毯。
上面那条银色的鳟鱼,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在水中游动。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奢华。
可这份宁静,却被门外若有若无的压抑哭声和士兵们粗暴的呵斥声打破。
每一次变革,都意味着一次彻底洗牌。
各种弗雷家族的暗中势力被拔除,河间地的徒利,如今话语权出奇的大。
他们似乎又恢复到前人的荣耀。
萝丝琳·佛雷蜷缩在房间角落的一张软椅上。
她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她就像一只被丢进陌生环境的猫,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
从高厅那场血腥的屠杀结束,她就被那个如同雕像般的黑袍侍卫,一路提着,扔进了这个房间。
然后,再也没有人理会她。
没有锁链,没有囚笼,甚至还有温暖的壁炉和柔软的床铺。
可萝丝琳却感觉自己像是身处冰窖,从骨子里往外冒着寒气。
她不知道林恩想做什么。
那个男人用最残忍的手段,屠杀了她所有的父兄。
却又用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擦去了她脸上的污渍。
他说,她是他的战利品。
战利品……
这个词,萝丝琳并不陌生。
在孪河城,她和她的那些姐妹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她父亲瓦德·佛雷的战利品、货物、筹码。
她们的价值,就是被用来与其他家族联姻,换取利益。
她本以为,嫁给艾德慕·徒利,是她命运的终点。
她认命了。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这场婚礼,会变成整个佛雷家族的葬礼。
她恨吗?
萝丝琳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麻木。
对那个把她当成货物一样交易的父亲,她谈不上爱,只有畏惧。
对那些平日里总是欺负她、嘲笑她的兄弟们,她更没有半分感情。
他们就像被屠宰的牲口一样,死在了自己面前,甚至还有不少血溅到了她的身上。
可,她感觉不到一丝悲伤。
她只是害怕。
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死者。
她只是一个想活命的普通人罢了。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
门外的喧嚣声渐渐平息,整个奔流城似乎都陷入了沉睡。
萝丝琳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不想死。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普通人,没有什么为家族复仇的骨气和勇气。
她只想活下去。
而在这座城堡里,唯一能决定她生死的,就只有一个人。
林恩。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地滋生。
她想起艾德慕在所有人面前,宣布她与他的婚姻无效。
她想起林恩看着她时,那玩味的眼神,和那句“一个美丽的女人,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她明白了林恩想要什么。
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萝丝琳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从软椅上站了起来。
婚服早已被换下。
此刻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奔流城侍女的朴素长裙。
她走到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张脸,因为恐惧和泪水而显得苍白憔悴。
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依旧清澈。
她笨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又用力地搓了搓脸颊,让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孪河城,那些年长的姐妹们,会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如何取悦男人。
她每次都红着脸跑开。
可现在,她却要主动去做这件事。
为了活命。
多么可悲。
萝丝琳走到了卧室门口,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犹豫了许久。
最终,求生的本能战胜了羞耻与恐惧。
她推开了门。
门外,那名黑袍侍卫依旧如同雕像般守在那里。
看到她出来,那双诡异的蓝色眼眸,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
萝丝琳这种程度的威胁,就跟一只蚂蚁面对猛犸象一样,对林恩造不成任何威胁。
他们无动于衷。
萝丝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穿过走廊,来到了主卧室的门前。
门没有关。
透过门缝,她能看到林恩正坐在桌前,似乎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萝丝琳的手心全是汗。
她再次鼓起勇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吱呀——”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恩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
“有事?”
萝丝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走到林恩的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闻着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皮革与某种不知名植物的清冷气息。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似乎她在思考该怎么开口。
林恩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转过身来。
他的手中,拿着一柄完全由寒冰构成的匕首。
那柄匕首的造型,和不久前,划开她父亲喉咙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看到这柄匕首,萝丝琳的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我……我……”
她终于挤出了声音。
林恩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
萝丝琳知道,自己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她闭上眼睛,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
“林恩大人……艾德慕公爵……他……他没有碰过我。”
“我……我还是干净的。”
“今晚我会好好伺候大人的。”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恨不得立刻死去。
林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
那是一丝……饶有兴致的玩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
他的沉默让萝批琳更加无地自容。
她知道,光说是不够的。
她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去解自己胸前的衣带。
那繁复的绳结,此刻却像是跟她作对一般,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解不开。
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屈辱,羞耻,恐惧……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近崩溃。
就在这时。
一只手抓住了她那双胡乱摸索的手。
那只手很温暖,也很稳定。
“你误会了。”
林恩的声音响起。
萝丝琳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我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
林恩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走到了窗边,俯瞰着窗外那片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水。
“是说给在座的那些领主听的。”
“佛雷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在这个时候,任何形式的仁慈,都会被视作软弱。”
“即便他们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北境的兄弟是自己人,你越仁慈,他们便越会爱戴你。”
“可河间地和谷地不同。”
“你越是仁慈,不展现出任何手腕,便会被当做软弱可欺。”
“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需要让他们知道。”
“我是一个赏罚分明,且绝不姑息背叛的人。”
“我需要让他们对我感到敬畏。”
萝丝琳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林恩的背影,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杀了你们这些同样是受害者的可怜虫,没有任何意义。”
林恩转过身,看着她。
“但放了你,又会让他们觉得,我对佛雷家不够狠。”
“所以,折中一下,让你成为我的‘战利品’是最好的选择。”
“既能彰显我的威严,又能让你活下来。”
萝丝琳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场关乎生死的交易。
可到头来却发现。
自己只是这个男人随手布下的一颗棋子。
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用来震慑河间地诸侯的工具。
林恩从未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我……我……”
萝丝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
林恩淡淡地说道。
“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侍女?
不是战利品?
不是玩物?
只是……侍女吗?
这个结果,远远超出了萝丝琳的预料。
“至于你那些所谓的家人……”
林恩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继续说道。
“那些可怜的女人,明面上,我不会宽恕她们。”
“孪河城被攻破后,她们会被押送到北境。”
“但是,我会在我的龙临堡,给她们找一个能活下去的营生。”
“是去厨房帮忙,还是去洗衣,看她们自己。”
“至少,她们能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而不是像货物一样,流落到女支院,或者被当成奴隶卖到厄索斯。”
“虽然受我的监视,但至少她们能活的像一个人。”
林恩的这番话,让萝丝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以为,那些弗雷家的女人,等待她们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可林恩……这个亲手屠灭了佛雷家的男人,竟然……早就已经为她们安排好了后路?
“为……为什么?”
萝丝琳颤抖着问。
“因为,留着她们,比杀了她们更有用。”
林恩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现实。
他也没有刻意把自己塑造成救苦救难的救世主。
这样很虚伪,林恩也不屑于这样做。
有什么说什么就好了。
“北境缺人,尤其是缺女人。”
“她们到了龙临堡,也许过个几年,就能嫁给某个北境子民,或者是自由民。”
“她们会生下新的孩子。”
“而那些孩子,将是北境的子民,都将会为我而战。”
“这,比让她们在某个肮脏的角落里腐烂,要有价值得多。”
萝丝琳彻底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残忍,冷酷,视人命如草芥。
可他又有着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和远见。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是多么的可笑。
“我……我明白了。”
萝丝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林恩行了一礼。
这一次,她的眼神也变得坚定。
“感谢您的仁慈,林恩大人。”
“也感谢您今天在艾德慕的手中救下我。”
“七神在上,请您放心,我父亲公然叛乱,死也是罪有应得,我不会产生任何报复想法。”
这份感谢是真心的。
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那些同样可怜的佛雷家女人们。
“很聪明。”
林恩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作为我的侍女,你应该尽到你应尽的义务。”
“当然,我每个月会给你支付两枚金龙作为报酬。”
林恩重新坐回桌前,指了指桌上的酒杯。
“好了,给我倒杯酒吧。”
“是,大人。”
萝丝琳走到酒柜前,拿起一瓶来自青亭岛的金色葡萄酒,为林恩斟满了一杯。
她端着酒杯,恭敬地递到林恩的面前。
林恩接过酒杯,却没有喝。
他只是看着杯中那金色的酒液,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