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先前给他们带过路的那个小士兵。
他此刻几乎是被肩上人的重量压弯了腰,踉跄着从营帐外挤进来。
他搀扶着的伤兵情况极糟,胸口一片刺目的暗红浸透了衣裳,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那血色还在缓慢洇开。
伤者脸色灰败,嘴唇发绀。
明显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凉。
小士兵额头上全是汗,一边努力支撑那人沉重的身躯,一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试图在混乱的人影中找到哪怕一位暂时空闲的军医。
夏樱眸光一凝,当即对身旁的逐月吩咐:“马上带进手术室。”
“是,主子。”
两人动作迅捷如风,上前利落地接过伤者,平稳而迅速地抬入了手术帐内,安置在手术床上。
小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跟了进去。
一进帐,看到那齐备得惊人的器械和冰冷肃穆的环境,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眼泪混合着鼻涕瞬间决堤:“太、太子妃娘娘……求您了,求您救救我哥!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手术床上的人似乎被这撕心裂肺的动静牵扯了残存的意识,眼皮极其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视线涣散地飘向跪地的弟弟,气若游丝:
“耀祖…你说啥……什么…太…太子妃?”
“哥!!是真的太子妃娘娘!她是神医!一定能救你!”
小士兵慌忙扑到床沿,声音带着崩溃般的哽咽向兄长解释,随即又猛地转向夏樱,以头触地,“太子妃,求您救救我哥!”
夏樱正好将最后一层无菌手套的边缘妥帖拉紧,闻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你叫耀祖,那你哥叫光宗?”
“嗯呐!小的叫刘耀祖!” 刘耀祖猛点头,眼泪随着动作甩出几滴。
“这是我亲哥,刘光宗!”
夏樱手上动作未停,已拿起一旁消过毒的锋利剪刀,语气平静地接了一句:“好名字!”
光宗耀祖,是这乱世烽火中,升斗小民最卑微也最顽强的期盼了。
剪刀利落地剪开刘光宗胸前染血的粗布衣。
当伤口完全暴露时,夏樱眼神微微一凝。
剪刀刃口锋利,利落地剪开刘光宗胸前那被血浸透、硬结成块的粗布衣襟。
当伤口完全暴露在无影灯下时,夏樱心头一紧。
不是常见的刀斧劈砍伤,也非箭矢贯穿创。
是暗器。
而且,是带毒的暗器。
一截仅露出皮肤不足半寸,通体黝黑的细杆,死死钉在左胸心口附近。
她俯身仔细观察,那细杆表面并非光滑,而是有着三道极其细微却棱角分明的凸起棱线,在冷光灯下泛着阴森的哑光。
通过意念连接的空间的深层扫描影像,她看清了皮肉之下,目力难及的深处,棱线上密布着逆向的,锯齿般的倒刺。
针体几乎完全没入体内,那些阴毒的倒刺部分,已经触及甚至可能勾挂住了心包外的脆弱组织。
她深呼一口气,问出心中疑问:“你哥是在何处、如何受的伤?”
刘耀祖脸上满是茫然与恐惧:“回娘娘,小的…是在伤兵营前面那条堆放杂物的巷子里找到他的,找到时他就这样了,周围…周围没别人。”
夏樱疑惑。
这个伤兵营的伤员,除了一些被蛊人爆炸波及,绝大多数皆是正面战场的刀砍斧劈、箭矢贯穿之伤。
而这等明显带有阴毒设计、淬有剧毒的暗器……绝非两军阵前堂堂正正交锋所用。
更何况,是用在一个小士兵身上?
此中蹊跷,耐人寻味啊。
刘耀祖看着夏樱骤然凝重的脸色,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我哥他……”
“都出去吧!”
夏樱抬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肃。
追风和逐月立刻会意,几乎是将他半扶半提地带离了手术帐,随即反手紧紧拉上了厚重的隔帘,将内外彻底隔绝。
夏樱盯着那处伤口,神色沉凝如水。
蝮蛇倒心针。
三棱破甲,专为穿透;倒钩锁心,只为绝杀。
那看不见的倒刺并非为了增大创面,而是为了确保任何试图拔出的动作,都会变成一场凌迟。
若不明就里,贸然强拽,那些倒刺便会如最恶毒的荆棘,死死钩住脆弱的心肌,撕裂血管壁,甚至将整个心包扯得粉碎……届时,出来的将不是一根针,而是一团被绞烂的血肉。
没有时间犹豫。
夏樱意念微动,一颗解毒药已出现在掌心。
她利落地捏开刘光宗的牙关给他喂下,先行压制那正在蔓延的毒素。
紧接着,一支强效麻醉剂精准注入静脉。
待他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她意念一动,便将人带入了空间手术室。
“春和,景明,准备显微血管钳、精细组织剪、高频电凝刀。心包引流管、备用人工血浆,就位。”
“收到指令!”
两个机器人无声疾动,器械碰撞声轻而有序。
这已不是寻常手术。
这就好比在一颗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边缘,拆除一枚已被触发与生命中枢死死纠缠在一起的倒刺炸弹。
每一步,都在与死神进行毫厘之争。
时间在精密仪器轻微的嗡鸣与机器人协同操作的细微声响中流逝。
哐当一声轻响。
那枚黝黑细长,布满倒刺,沾着血污和组织碎屑的蝮蛇倒心针,被完整地放置在无菌托盘之中。
手术床上,刘光宗胸膛规律起伏,监测仪上的生命体征数据虽仍虚弱,却已趋于平稳。
夏樱轻轻呼出一口一直屏着的气,向后退了半步,抬手摘下额前已被汗水微微浸湿的护目镜。
短暂的休息调整后,她才带着仍需持续输液维持的刘光宗,回到了外界的营帐。
“阿樱!”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响起。
夏樱抬眼,便见楚宴川已快步走到眼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室外的清寒气息。
她微微一愣:“你回来了?”
楚宴川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眉心不自觉蹙起:“嗯。你一夜未合眼?”
“我没事,别担心。”她温声应道。
楚宴川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一道怯生生、颤抖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突兀地打断:
“那个…太子妃娘娘…我哥他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