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简短冷酷,毫无转圜的余地。
这五万先锋虽灭,但关外尚有十五万北漠铁骑主力虎视眈眈,如饿狼环伺。
今日这屠戮,既是斩草除根的战术需要,更是要将 “犯我疆土者,有来无回” 这条铁律,以最直接而血腥的方式,深深烙进每一个北漠人的骨髓与灵魂深处!
“属下遵令!”刀光眼中厉色一闪,毫不迟疑地转身。
他朝待命的天狼军队员猛地挥手下令。
下一刻。
砰!砰!砰!砰……
短促、密集、冰冷的枪声,骤然在旷野上连串炸响,彻底撕碎了夜的沉寂,也压过了所有哀告与呻吟。
火光在枪口短暂明灭,映亮持枪士兵们刚毅沉默的侧脸,也映亮俘虏们最后惊骇绝望的表情。
旷野的风,呼啸而过,卷走硝烟与最后的呻吟,仿佛要将这修罗场般的景象与声音一同抹去。
时令已过暮春,临近初夏,但这北境之地的夜风,依旧带着透骨的寒意。
— — —
定北城,伤兵营。
空气黏稠得仿佛凝固,混合着血腥、汗液与绝望的气息。
数百名伤兵躺在简陋的草席上,许多人因失血过多而面色灰败,连呻吟的力气都已失去。
几位军医和学徒踉跄地穿梭其间,额上的汗珠混着尘灰,眼中布满了血丝。
那不是疲惫,而是走投无路的焦急。
最后一点止血药粉,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见底,连用来包扎的干净麻布都已撕扯得所剩无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仗,这仗还怎么打……”一位中年军医跪在空荡荡的药箱前,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地面,声音嘶哑。
最内侧角落,鬓发苍白、身形佝偻的冉军医,正半跪在一名年轻的小士兵身旁。
那小士兵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尽的稚气。
一道狰狞的豁口自他腹部撕裂开来,鲜血虽已半凝,却仍不断渗湿身下的草席。
他因剧痛和失血而意识模糊,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冉军医的手搭在他的腕间,感受着那越来越微弱的脉搏,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小士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皮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冉军医脸上。
“军…军医……”他的声音细若游丝,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的嘴唇干裂得破了皮,渗出的血丝混着尘土,结成暗色的痂。
他稍作停顿,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我…阿娘…在柳树村…村口第三户…门前有棵老枣树……”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封染血的家书,
“这封信给我阿娘…告诉她…儿子…没给她丢人……”
他涣散的瞳孔努力地望着上方昏暗的营顶,仿佛想穿透这厚厚的营帐,望见千里之外的家乡。
冉军医接过他手里的信,猛地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旁边同样疲惫不堪的学徒嘶哑道:
“去…去取我的烧酒来!再拿针线,要粗的棉线,针在火上…烧红!”
学徒闻言,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师父,您…您这是要做什么?没有麻沸散,他会疼死的!这、这如何使得?”
“没有金疮药了!只能用这个法子!”冉老军医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的决绝。
“用烧酒冲洗伤口,把腐肉烂肉剔掉!再用烧红的针线,生生把皮肉缝上!烧灼之痛虽如炮烙,但…高温能瞬间止血,也能烧死伤口邪毒,防止溃烂内侵…或许,还能抢回一条命!”
学徒听得脸色发白,看着小士兵惨白的脸,又看看师父决然的眼神,终究一咬牙,转身跑去准备。
冉军医重新俯身,对着那眼神已有些涣散的少年说道:“听着,待会儿会很疼……但你得忍住,拼命忍住。只要熬过去,命…就保住了。活下来,才能回家,才能看到你阿娘!”
少年似乎听到了,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不多时,学徒捧着烈酒和烧红的针线走回来,冉军医接过那灼热的针,准备向那可怕的伤口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阵低沉而陌生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伤兵营死气萦绕的气氛。
紧接着,营帐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声音激动地高喊:
“太子妃娘娘来了!太子妃娘娘啊!”
“娘娘带着药材和好多医者来了!”
“大家有救了!有救了啊!”
那喊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激起了涟漪。
紧接着,众人便看见,那个被夏樱点名带路的小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激动得舌头都打了结:“冉军医!来、来了!太子妃娘娘亲自来了!带了好多药,好多人!就在外面!”
“当啷”一声脆响。
冉军医手中那根烧得通红的铁针,直接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先是凝滞,随即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都变了调:“耀祖,你……你此话当真?太子妃……亲临?”
定北城虽远在边关,但关于这位太子妃的种种传闻,早已像关外的风,悄然吹遍了每个角落。
最实在的,莫过于前两个月配发到所有边军将士手中的那件厚实得惊人的军工棉衣和棉袜,连他这个老军医,也领到了一套。
分发时,传令兵说得清楚,这是太子妃殿下私人出资,特地置办,千里迢迢送到北境的。
那棉衣白日里穿着能抵风寒,夜里摊开来,便是能救命的一条厚褥子。
边关苦寒,滴水成冰,过去每个冬天,营里冻伤甚至冻毙的士卒都不在少数。
这个冬天,那棉衣棉袜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
更别提太子殿下还送来了一份记载着外伤处理之法的薄册——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心头攒了无数疑问。
此刻,竟能亲眼见到那位写下这些方法的人……
小士兵用力点头,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光:“对!千真万确!我就是坐着他们那不用马拉,自己会跑的铁家伙过来的!”
闻言,冉军医佝偻的身子仿佛被注入了什么灵药,猛地一挺。
他也顾不上捡那掉落的针,转头就对旁边草席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小兵高声道:“小子!听见没?先别死!再咬牙多挺一会儿!咱们的救星来了!”
说完,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着营帐门口跌跌撞撞地迎去。
恰在此时,营帐厚重的门帘被一只沉稳的手从外再次掀起。
光线涌入的瞬间,一行人步履从容,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