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上的风，裹挟着记忆里那股熟悉的微咸气息。
秦渊的目光落在场中。
那个被几个外门弟子围殴的少年，满身尘土，嘴角淌血，正是曾经的自己。
“秦渊！你个连灵窍都没开全的废物！也配进碧海剑阁？”
为首的弟子一脸倨傲，脚尖在少年指骨上肆意碾动。
“这个月的丹药，交出来！”
场景、对白，甚至连那几个霸凌者脸上的横肉，都复刻得精准无误。
此时，两行截然不同的文字，悬浮于秦渊眼前。
一行血红，杀气腾腾，出现在那几个外门弟子的头顶。
【镜中魔影，斩杀可获得部分本源之力。】
一行赤金，温润内敛，出现在那个倒地的少年头顶。
【前生之身，守护其不灭，可勘破此镜。】
一个指向力量的捷径，一个通往守护的苦旅。
天水真人布下的，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
任何一个曾经历过屈辱的修士，恐怕都会选择前者。将往日梦魇撕碎，吞噬其力量，这既是复仇，也符合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秦渊却笑了。
武道一途，修的从来不只是力量，更是道心。
否定自己的过去，便是斩断自己的根基。
一个道心有瑕疵的传承者，不过是天水真人为自己准备的，一具完美的夺舍容器罢了。
“真是个老狐狸。”
秦渊低语一句，无视了那几个叫嚣的“魔影”，径直走向蜷缩在地的少年。
那些外门弟子依旧在拳打脚踢，仿佛秦渊只是个透明人。可在秦渊的感知里，他们的所有动作，都慢得像一出拙劣的皮影戏。
他蹲下身，看着少年那双充满不甘、愤怒、以及一丝深藏的绝望的眼睛。
“疼吗？”秦渊问。
少年愕然抬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容貌相同，气质却如渊似海的男人，一时失语。
“很疼，也很屈辱。”秦渊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恨不得把他们挫骨扬灰，也恨自己为何如此弱小。”
少年的呼吸骤然急促，这些话，字字诛心。
“想报仇吗？”
少年眼中的火焰被瞬间点燃，他用尽全力，重重地点了下头。
“很好。”
秦渊起身，朝着旁边随意一挥手。
那个正抬脚猛踹的弟子，身形一滞，而后像被狂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崩溃成无数光点，消散于空中。
他头顶的血色文字，随之破碎。
场面死寂。
地上的少年，嘴巴张开，忘了合拢。
“看清了，”秦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复仇，不是靠怒吼，也不是靠怨恨。”
“而是当你足够强时，你甚至不需要动怒，只需要……决定。”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另一个“魔影”轻轻一点。
一道无形剑气洞穿虚空。
那“魔影”眉心沁出一个红点，旋即，整个身体如沙砾般二次瓦解。
“但只有力量，格局太小。”
秦渊转身，踱步至山崖边缘，俯瞰下方翻涌的云海。
“你要记住，力量，是让你能站在这里安静看风景，而不用理会苍蝇嗡鸣的底气。”
“是让你想守护的人，永远安然无恙的资本。”
“更是让你有资格，去看看这云海之上，究竟是何等风光的凭证。”
秦渊并指如剑，在空中缓缓划出一道轨迹。
正是流星剑意的起手式。
一个简单的架子，却蕴含着洞穿一切的破灭真意，让那少年看得痴了。
“把今天的疼和屈辱，刻进骨子里。”
“别让它成为你的心魔，让它成为你挥剑的燃料。”
秦渊的举动，无异于在公然作弊，将一场生死考验，变成了他的教学现场。
整个镜中世界，轰然剧震！
“竖子！安敢如此！”
天水真人苍老而暴怒的咆哮，响彻天地。
随着他的怒吼，仅剩的几个“魔影”，身体扭曲膨胀，浑身缠绕起漆黑的魔气，气息节节攀升，化作了真正的怪物。
秦渊却看都未看它们一眼。
他的目光，始终在那个挣扎着，试图模仿剑招的少年身上。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那少年身体猛地一颤，眼中刚刚燃起的清明与希望，被无尽的怨毒与疯狂吞噬。
他头顶那行赤金色的【前生之身】，寸寸断裂，扭曲重组！
最终，化作了一行与那些怪物别无二致的血字。
【心魔之影，斩杀可勘破此镜。】
少年“秦渊”缓缓抬头，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邪异到了极点。
“说得真好听。”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却与现在的秦渊一般无二。
“什么守护，什么风景，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话！”
“你和我，我们，想要的都一样！是随心所欲！是生杀予夺！是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跪在脚下哀嚎求饶！”
他猛地一跺脚，一股比之前所有魔影加起来都强横百倍的气势轰然爆发！
少年“秦渊”同样并指如剑，一式流星剑意的起手，竟使得有模有样，甚至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剑意雏形！
天水真人一计不成，竟是釜底抽薪，直接污染了秦渊的根基，将最了解他的人，变成了他最强大的敌人。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来吧！别再伪装了！”
“心魔秦渊”怒吼着，化作一道残影，主动扑杀而来。
“让我看看，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模样！”
秦渊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那熟悉的剑招，脸上非但没有凝重，反而浮现出一丝玩味。
“有点意思。”
“不过，你搞错了一件事。”
他伸出手，握住了腰间的乌金剑柄。
“我和你，不一样。”
锵！
剑鸣清越，响彻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