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之上,分别代表着长宁军与蒙古军的两艘船舰慢慢靠拢。
上方雪花飘落,下方江水成冰, 寒温刺骨。
虽是会谈,总归敌对两方,在相隔几丈远的位置停下。
张弘范立于船头,披着保暖的裘衣,双手握着剑柄,把佩剑的底端戳到船板上,稍微弓着一点背,很是意味深长地说:“砚公子,好久不见啊!”
张弘范的战船上,除了从大都带来的医官和一个侍卫,没有他人。
但身后,可是停留着几十艘船舰。
赵砚看得出来,此时的张弘范,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状态。
既是会谈,双方必定都有所图,但谁也不会张口就要,先整些废话的过场。
赵砚叉上腰,抿笑回应:“是啊张将军,好久不见,春日到此时,都快要一年了。”
张弘范笑呵呵道:“是啊,张某很是感谢,春日猎场,你们没有当场要了我的命。”
“是你们元廷先囚禁我的人,还要问我的罪,还给我上各种刑具,我没有办法,只能顾着自己脱险,和带走我的人,所以我为什么要杀你?”
“嗯,所以说啊,砚公子没有趁人之危,倒是有点君子风范。”
“所以张将军不远千里而来,是专门来夸我的?”
“是啊,短短三年,砚公子就能拓开这么大的领土,令张某戎马一生,都自愧不如啊。”
“我饶你一命,你却对阿枝下毒,这还真是让人自愧不如啊。”
张弘范笑容僵住了。
到这废话也说得差不多了。
张弘范扫视一圈环境,有些疑惑与可惜。
“砚公子,你就安安心心当个富甲一方的大商有什么不好?大商岂不比奔劳沙场更加畅快?何苦要把自己的命搭到刀尖上?”
这个问题,真心是张弘范的疑惑,也是忽必烈的疑惑。
于百姓而言,头顶的青天总是在换。
他们在气愤赵砚夺了四川的同时,也是真心想不通,赵砚为何要把自己变成命舔刀尖的军人?
赵砚反问道:“这个问题跟今日的会谈有关吗?”
“……没有。”
“那张将军今日是为何事呢?”
“第一件事,塔海怎么死的?”
“塔海屠杀川民,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道德败坏,丧失人性,天理不容,是张将军你能想得到的死法!”
赵砚的直言,令张弘范感到愤怒之余也感受到了某种轻视,双方也充斥上了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张弘范咬了咬牙关口:“那如此之后,你还要怎么做?”
赵砚再是反问道:“这个问题,跟今日的会谈有关吗?”
张弘范不耐地哼口重气,过耳挥一下手:“递上来!”
年迈医官朝前,递给他一张锦织卷。
赵砚虚了下眼,好眼熟?
张弘范抽出侍卫的羽箭,把锦织卷嵌在上面:“你先看了这个再说。”
话毕拉弓弦,照着对面的船只射击,钉到了船架上。
阿彪取下,递给赵砚,打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冷花”两个大字。
之后是关于冷花剧毒发作的过程和治疗方法。
跟柳絮说的一模一样。
张弘范阴阳怪气道:“这天是真冷啊,太冷的天,人的身子骨就容易不好,也不知道城主夫人,她还好不好啊?”
赵砚抓紧锦织卷,再好的心防也在这刻坍塌。
张弘范说出目的。
“砚公子,我们的可汗陛下,想您得很啊。故,特邀请您到大都做客,我们双方签订止戈合约,以及巴蜀为附属国的问题。”
“若是不去呢?”
“递上来。”张弘范再过耳挥手,刚刚那个医官递给他一个黑色药瓶,他射了过去。
“这是半瓶解药,砚公子可以回去验证一下是否有效?等汝确定是否谈和之后,张某自会将余下的半瓶奉上。时限为七日,七日之内,若是患者未服用全部解药,冷花之毒,照样无解。”
张弘范说罢,又射过一支羽箭,乃为合约笺草。
赵砚看的时候,他又说:“另外再告知砚公子一个消息,为表诚意,张某已将林知牧一家五十七口,邀请到了大都做客。”
林知牧是林伯闻的父亲,宋时任知州,元灭宋后,林知牧拒绝了元廷的聘请,就定居在家乡常州,弃官从商了。
当年春闱的时候,在临安的驿馆中,赵砚和林伯闻两个人年少方刚,因一件小事不对付,但当国家崩塌的时候,林伯闻却辅助赵砚带着赵昺逃亡。
知州属地方一把手,若不是有林伯闻父亲的暗中相助,赵砚独身带着赵昺,根本无法逃出江南。
而后两人便成为了朋友。
这些事件细节,忽必烈并不知情,但是林知牧弃官从商,林伯闻担任长宁军的统领,一家人的态度却是非常明了的了。
所以元廷才出此对策,逼得赵砚止戈,因为他们目前的军事重心在占城,中国不能太动荡,按照长宁军目前的势头,若不及时压住,随时都有可能夺了陕西。
这是忽必烈的战略,在兵马司的时候,文天祥就义之后,张弘范提议要给凌枝下毒,他没同意也没否定,他就是个老狐狸!
他下了好大一盘棋!
赵砚气得一脚踹到船架上。
“张弘范,你这个伪宋人!”
“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生一方土,喝一方水,为一方官,谋一方事,何来真与伪?”
张弘范云淡风轻,身旁的医官露出得逞奸计后的猖狂笑容。
赵砚抽过船架上的羽箭,直接冲着对方发过去,吓得医官一声尖叫,差点跌落水里。
“魍魉小人,狗彘之行!”
面对辱骂,张弘范相对淡定,毕竟他们使用了小人伎俩。医官站稳过后,恶狠狠地指着赵砚,面目丑陋得仿佛骂尽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
赵砚发狠,第二支羽箭直接将医官钉下了水。
这个丑八怪,他不仅眼熟,多看一眼就多一分恶心!
张弘范气愤地闷了口气,眼色示意侍卫把医官捞上来,而后道:“砚公子,七日后再见。”
船舰拉开,距离越来越远。
赵砚叉腰踱步,焦躁之下,又气愤地朝船架踹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