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手机屏幕的蓝光像一层薄霜，冷冷地覆在她眼下，映出半圈青黑。
深夜的寂静中，只有空调低频的嗡鸣和键盘缝隙里渗出的微弱电流声，像细针扎进耳膜。
指尖触到金属边框，冰得她微微一颤。
邓伦工作室的消息像颗小炸弹，在她平静的深夜里炸开——屏幕一亮，震动短促而尖锐，仿佛玻璃裂开一道缝。
她盯着“邓伦工作室想和您聊聊下一期密室设计”这行字看了三秒，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空荡的密室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带着一丝沙哑。
《综艺报》的文章发酵第三天，果然来了。
凌晨三点的“昭心密室”飘着冷萃咖啡的苦香，空气里还混着旧纸张泛出的霉味。
她翻出奶奶遗留的牛皮纸笔记，指尖抚过泛黄纸页，粗糙的纤维刮着指腹，边缘的毛边像被岁月啃过。
纸页中央，“压力转化模型”四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墨迹已微微晕染，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奶奶总说，“压力不是敌人，是被捆住手脚的呐喊”，现在这呐喊，要从邓伦的新剧口碑危机里破茧而出。
“叮——”手机再次震动，是备注“邓伦经纪人张姐”的号码。
铃声短促，像心跳漏了一拍。
林昭昭接起，对方连珠炮似的开口：“林设计师，第二期密室能不能加‘职场窒息感’？伦伦最近新剧被说‘演技停滞’，网友骂得难听……”
“您是想让密室替他说话？”林昭昭打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记边缘的毛边，粗糙的触感让她清醒。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呼吸声变得清晰，像风穿过窄巷：“不，是想让他面对自己。”
林昭昭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很轻，却像刀锋划开夜色。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翻开设计本，笔尖在“me02 - 职场焦虑”标题下画了道粗线，纸面发出“沙——”的刮擦声，像某种生物在爬行。
“可以，但密室不会粉饰。桌上会永远堆满被红笔划烂的剧本，纸页边缘撕裂，墨痕如血；打印机自动吐‘第101版修改意见’，纸张滚烫，带着机械运转的焦味；灯光随心跳频率闪烁——您确定要这么做？”
“确定。”张姐的声音突然轻了，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松了，“他最近总在半夜改剧本，改到最后一页纸都被眼泪洇皱了。”
挂断电话时，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斜，清冷的光斜切进房间，照在桌角的咖啡杯上，杯底残留的深褐色液体像凝固的血。
林昭昭在设计图上画下无数面镜子，镜面里要藏着邓伦不同时间的模样：试镜时眼里有光的新人，拿奖时眼眶发红的演员，现在被舆论压得抬不起头的……他自己。
周临江是在第二天中午杀到密室的。
玻璃门被他撞得哐当响，门框震落的灰尘在阳光里浮游，像一场微型沙暴。
他油光水滑的背头翘了一撮，领带歪在锁骨处，呼吸粗重，带着烟味和汗味混合的燥热。
“林设计师好手段啊，邓伦点名要你？当这节目是你个人秀场？”
林昭昭正调试打印机程序，机械臂运转的“咔哒”声规律而冷硬。
她头也不抬，指尖轻点回车键，一声清脆的“滴”响过。
“周制片，您该去问邓伦为什么点名。”
“我问了！”周临江拍响工作台，震得打印纸簌簌往下掉，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像蛇群游过。
“他说你设计的密室‘能让人说实话’——实话？观众要看的是搞笑闯关！第二期给我做成‘搞笑密室’，什么压力不压力，全删！”
林昭昭终于抬头，她望着周临江涨红的脸，想起昨天刚送到导演、制片主任、法务办公室的三份合同补充条款。
“您看这个。”她抽出一张A4纸推过去，纸面滑过桌面，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合同里写了：设计核心元素不可擅自变更，否则视为违约。违约金是节目总投资的30%——您要赌吗？”
周临江的手指捏得发白，指节咯咯作响，突然抓起条款摔在桌上，纸张像被抛出的刀片飞散。
“你以为导演会帮你？我现在就去剪辑组，让他们用鬼脸贴纸盖了你的镜子，用滑稽音效换了心跳声！”
他转身时撞翻了马克杯，深褐色咖啡泼洒而出，在设计图上晕开，像团张牙舞爪的墨，边缘还在缓缓蠕动。
林昭昭弯腰捡起图纸，咖啡渍正好落在“镜面反射”的标注上，湿纸的触感黏腻，像伤口渗出的血。
她摸出手机给陈小满发消息：“周临江的剪辑指令截图，有吗？”
十分钟后，手机震了震。
陈小满的消息带着模糊的打字声：“截到了，他让把镜面换成鬼脸，心跳声换成‘噗噗’的猪叫。姐，小心。”
林昭昭笑了，她拨通老吴的电话：“吴叔，b角监控卡还在吗？”
“在呢，藏在道具组第三个铁皮柜底下。”老吴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声，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要启用？”
“嗯。”林昭昭打开电脑，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敲击声如雨点落下，“帮我把镜面控制系统改成‘心跳解锁’——参与者静止超过30秒，镜面才显真实倒影。打印机的语音播报……”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改成‘导演说你演技差，建议换人’。”
“这……”老吴倒抽口凉气，话筒里传来他吞咽口水的咕咚声。
“吴叔，我需要真实。”林昭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拂过奶奶笔记的边角，那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童年，“就像您当年教我调热敏药剂时说的，‘假的纸包不住真的火’。”
经过几天紧张的准备，终于迎来了密室的试运行。
这天的天气似乎也受到了紧张气氛的影响，整个密室都笼罩在一层阴沉沉的灰里，空气沉得像浸了水的棉被，呼吸都带着阻力。
邓伦穿着宽松卫衣推门进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先冲林昭昭笑：“林设计师，我听张姐说您要‘搞事情’？”
林昭昭指了指堆满红笔剧本的桌子：“先坐。”
前五分钟很顺利。
邓伦翻着剧本笑：“这红笔比我经纪人还狠。”打印机“唰”地吐出一张纸，他接过来念：“第101版修改意见：演员邓伦，建议替换——”尾音突然卡住，他的手指在“替换”两个字上轻轻发抖，纸页边缘被捏出细小的褶皱。
灯光开始闪烁，频率与心跳同步，忽明忽暗间，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挣扎的人形。
林昭昭盯着监控屏，邓伦的心跳频率从72跳到98，再飙升到110，数据跳动的滴答声像倒计时。
镜面在他转身时暗了暗，又在他靠墙滑坐时“刷”地亮起——二十岁的邓伦举着试镜卡冲镜头笑，二十五岁的邓伦在颁奖礼上抹眼泪，现在的他抱着头，喉结动了动：“我真的……不行了吗？”声音轻得像梦呓，却砸在监控室的地板上。
监控室里，陈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痕。
周临江冲进来时带起一阵风，卷起地上的纸屑，他瞪着屏幕里邓伦泛红的眼眶，吼：“谁让这玩意儿这么压抑？！把鬼脸贴纸拿来——”
“是你要求‘真实反应’的。”林昭昭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耳膜，“现在，你怕了？”
周临江的脸涨成猪肝色，举起的手又重重放下，指节还在微微颤抖。
这时导演抱着笔记本电脑进来，屏幕里正放着邓伦滑坐墙角的画面，背景音是断续的呼吸和打印机冷酷的播报。
他沉默良久，对周临江说：“这一期，按她的来。”
深夜离开节目组时，林昭昭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像一只被惊醒的蜂群。
她点开微博，私信框被挤爆：“林老师，我能来体验你的线下密室吗？”“你是怎么让明星说真话的？”最后一条是陈小满发的：“周临江刚才在导演办公室摔了杯子，说‘这女人会坏了规矩’。”
林昭昭望着夜色里渐远的节目组大楼，轻笑出声。
风掀起她的外套，口袋里奶奶的笔记硌着大腿——那页“压力转化模型”旁，奶奶用蓝笔写着：“当人不得不直面自己时，所有伪装都会变成透明的。”
手机突然弹出条新私信，发件人备注是“某顶流工作室”。
她刚要点开，又收到陈小满的语音：“姐，邓伦那个未剪辑片段……导演让人传给其他嘉宾看了。”
林昭昭望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未读消息，突然想起试运行时邓伦最后那句低语。
月光漫过“昭心密室”的招牌，“心”字上的银白光斑晃了晃，像颗即将裂开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