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黑暗中的坦诚过后,李沉舟出现在傅诗淇面前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
不再仅仅是偶尔的、带着风尘的深夜探视,或是沉默的对坐。
他开始在白天,在处理完帮务的间隙,信步走入傅诗淇居住的院落。
有时是午后,带着一身淡淡的墨香和窗外阳光的气息。
有时是傍晚,披着落日的余晖,眉宇间还残留着未散尽的肃杀,却在踏入院门的那一刻,刻意收敛了周身寒意。
他来的理由也千奇百怪。
有时是拿着一卷孤本字画,说是觉得成毅会喜欢。(他隐约觉得傅诗淇身上有种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文气)
有时是提着一盒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精巧点心,来自某个他刚“拜访”过的、以糕点闻名的世家。
有时甚至是一只草编的、活灵活现的蚱蜢,或是街市上淘来的、会发出清脆响声的琉璃风铃。
这些东西,与权力帮帮主的身份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幼稚。
李沉舟递过来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峻模样。
只是眼神会若有似无地扫过傅诗淇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傅诗淇起初是愕然,然后是手足无措的推拒。
他习惯了李沉舟的强势和冷漠,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笨拙的“示好”,让他无所适从。
“帮主,这……太贵重了。”他看着那明显价值不菲的琉璃风铃,不敢接。
李沉舟只是将东西往他怀里一塞,语气平淡:“拿着玩。”
然后便转身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不再看他,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傅诗淇捧着那冰凉剔透的风铃,看着阳光下折射出的斑斓光彩。
又看看那个坐在不远处、侧脸线条硬朗的男人,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可怕。
一次,两次,三次……
拒绝无效,成毅也只好慢慢接受。
他开始试着对李沉舟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谢意的笑容,会在李沉舟带来点心时,小声说一句“谢谢”。
甚至会在他看着自己时,不再立刻惊慌地移开目光。
李沉舟对此似乎……很受用。
虽然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傅诗淇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在自己面前时会柔和些许。
有时,他带来的东西会格外合他心意,比如一本游记,或是一种他无意中提过一句想尝尝的南方水果。
傅诗淇不禁怀疑,这人是不是偷偷问过伺候他的下人。
一种微妙而缓慢的变化,在两人之间滋生。
像初春冰雪消融,溪水悄然漫过河岸。
傅诗淇心中的坚冰,在那一次次的、看似随意却透着用心的“礼物”和那夜沉重的坦白中,渐渐融化。
他开始觉得,李沉舟或许并非全然冷酷,他只是……习惯了用坚硬的外壳包裹自己。
……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
这日清晨,李沉舟便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托盘的侍女。托盘上,是两套崭新的衣袍。
“换上。”李沉舟言简意赅。
傅诗淇疑惑地看去,只见那两套衣袍,一套是玄色为底,用银线绣着暗云纹,庄重冷峻。
另一套则是月白色为底,用同色的丝线绣着疏朗的桂枝与白云,清雅飘逸。
两套衣袍的款式、纹样,明显是相互呼应,一看便知是……一套的。
情侣装?傅诗淇脑子里冒出这个词,脸颊微微发热。
“今晚城中有灯会,带你出去走走。”李沉舟看着他,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安排。
傅诗淇的心猛地跳快了几拍。出去?离开这座困了他许久的府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巨大的惊喜和期待涌上心头,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用力点了点头:“好!”
换上那套月白色的衣袍,尺寸竟是意外地合身,衬得他愈发清俊出尘。
李沉舟看着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眸色深了深,没说什么,自己也换上了那套玄色衣袍。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相似的容貌,一冷峻一温润,一玄一白,竟奇异地和谐,仿佛本该如此。
华灯初上时,李沉舟带着成毅出了府。
没有前呼后拥,只有赵衡带着几个便装护卫,远远地跟在后面,既保证了安全,又不打扰二人。
这是傅诗淇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走上古代的街市。
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
鳞次栉比的店铺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将整条长街照得亮如白昼。
人流如织,笑语喧哗,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月饼、桂花糕和糖炒栗子的甜香。
傅诗淇的眼睛几乎不够用,看看这边捏面人的,又看看那边卖冰糖葫芦的,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童。
李沉舟走在他身侧,步伐不快,始终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傅诗淇身上,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想吃那个?”李沉舟见傅诗淇盯着一个画糖画的老爷爷看了许久,出声问道。
傅诗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沉舟示意了一下,赵衡立刻上前付钱。
老爷爷手法娴熟,很快画好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玉兔,递到成毅手里。
傅诗淇拿着那晶莹剔透的糖画,舍不得吃,眉眼弯弯,对着李沉舟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毫无阴霾的笑容:“谢谢!”
那笑容在璀璨灯火下,干净得晃眼。
李沉舟心头一动,移开了目光,只“嗯”了一声。
一路走,一路看。
傅诗淇对什么都好奇,看到造型奇特的花灯会驻足,闻到诱人的食物香气会张望,听到杂耍摊位的喝彩声会踮脚。
而只要他流露出丝毫想要的意思,甚至不需要他开口,李沉舟一个眼神,身后的赵衡便会立刻上前,将他看中的东西买下来。
不一会儿,傅诗淇手里就拿满了各种小玩意儿,一盏小巧的莲花灯,一个憨态可掬的泥人,几包不同口味的蜜饯果子……
他沉浸在节日的热闹和自由的喜悦中,不知不觉走得快了些,与李沉舟拉开了一点距离,想凑近一个卖面具的摊位仔细看看。
刚走出几步,手腕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握住。
傅诗淇回头,对上李沉舟深邃的眼眸。
“别走远。”李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就在我的视线之内。”
他的手掌箍得很紧,不是弄疼他的那种紧,而是一种充满占有欲和掌控感的禁锢。
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系在了傅诗淇身上,线的另一端,牢牢攥在李沉舟手里。
傅诗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心头掠过一丝细微的失落。
李沉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怕你走丢,我不想你离开我。”
这下轮到傅诗淇脸红了,他连忙点了点头,乖巧地应道:“好。”
他不再试图脱离李沉舟的身边,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分享着自己看到的有趣事物。
李沉舟也纵容着他,任由他像只出笼的小鸟,在自己划定的安全范围内,尽情地扑棱着翅膀,感受着久违的自由与快乐。
玄色与月白色的衣袂在流光溢彩的灯影下不时交叠,两人并肩而行。
一个冷峻沉稳,一个清雅灵动,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纷纷暗自猜测这是哪家的兄弟,竟是如此出众。
傅诗淇抬头,看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又侧头看看身边这个虽然依旧强势。
却愿意带他出来、为他买下所有他多看两眼的东西的男人,心中一片柔软。
或许,留在这里,也并非全是坏事。
至少此刻,灯火璀璨,人月两圆,他并非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