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耳房内,霜竹与金钏儿两个丫头的情谊正迅速升温,从初识的客气疏离,渐渐往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方向发展。
小屋内时不时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气氛融洽得很。
而一墙之隔的禅房内,气氛却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风情。
袅袅的檀香无声地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股清冷而又悠远的禅意。
妙玉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僧衣,端坐在蒲团之上,姿态优雅,宛如一尊玉琢的观音。
她那双素来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落在对面随意倚靠在凭几上的林珂身上。
“前几日听闻你身子不适,如今......瞧着气色倒是好多了?”
妙玉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里多了一丝人情味。
林珂闻言,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故意伸展了下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笑道:“劳你挂心了,不过是些许风寒,早已无碍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他顿了顿,又故作好奇地问道:“倒是妙玉你,如何也听说了此事?我不过是在府里歇了两日,竟是传得这般快么?”
妙玉听了他这话,面上依旧不见多少表情,只是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起的茶叶,才淡淡地说道:“你的事情,除非是刻意瞒着,否则这园子内外,又有多少是能瞒得过人的?何况......”
妙玉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似乎飞起了一抹极淡的红晕,但很快就消失了。
“何况,我也并非全然不关心外面的事......偶尔也会让霜竹留意一二。”
这话说得隐晦,却已是明明白白地承认了自己对林珂的关注。
妙玉会知道林珂生病,但她在惜春提到之前却从没听说过贾宝玉卧床的事,其喜好可见一斑。
妙玉放下茶盏,抬起眼帘,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林珂:“......我知晓你生病,心中也是担忧的。”
“只是......我终究不便往你那边府里随意走动。你也莫要怪我太过矫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也飘向了窗外几株傲然独立的红梅:“旁人说不说是一回事,她们如何看待,我或许可以不在乎。但我自己心中如何想,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尽管......尽管你我之间早已......咳。”说到这里,饶是妙玉这般清冷的性子,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下去,耳根处也染上了一抹动人的绯红。
“但我如今......到底还是顶着这尼师的身份。有些事终究是不能做得太过直白,太过......不合时宜。”
她抬起头,迎上林珂那带着笑意的目光,眼神中带着几分探寻与期盼,轻声问道:“......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林珂看着她眼中那小心翼翼的试探,心中只觉得一片柔软。
他哪里会不明白她的顾虑?
这个看似孤高清傲的女子,内心深处,其实比谁都在意世俗的眼光,比谁都渴望一份能摆在明面上的安稳。
他想也不想,便笑着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微凉柔荑,柔声道:“我如何会不明白?”
“当初我费心将你从外面请回来,又特意为你留了这处清净的庵堂安身,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心中是何等尊重你的意愿么?”
他紧了紧握着妙玉的手,继续道:“若我当真是那等不知轻重、只顾自己的急色之徒,怕不是早就想方设法逼你还俗,将你锁在府里,哪里还会容你在这庵堂里过这般清净的日子?”
妙玉被他握着手,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指尖传来,瞬间便流遍了身体。
听着他这番发自肺腑的体己话,妙玉心里却是嗔怪道:“你还不急色?那之前强逼着我在这庵堂里,扶着那格子架的又是哪个?”
她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将手抽回,却被林珂握得更紧了。
妙玉只得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嘟哝了一句:“那也说不定......指不定你就是偏爱我如今这个身份呢?”
“我可听说,外面那些个风流人家,就好这一口......这种人也是很多的。”
林珂只当没听到,却也不松手,反而换了个话题,接着问道:“所以呢?既然妙玉你碍于身份,不能亲自过去探望我,那......可有在庵里头,偷偷为我诵经祈福,求菩萨保佑我早日康复啊?”
这话一出,方才那点儿含蓄委婉的气氛顿时便被打破了。
妙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的风情,竟是比寻常女子的媚眼还要勾人几分。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恢复了原本那副清冷孤傲的语气,淡淡道:“原本是打算这般做的。想着你毕竟也是......也是......”
妙玉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才道:“毕竟也是与佛有缘之人,为你诵几卷经文,求个平安康健,倒也应当。”
“可谁知......”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后来又听霜竹说,某人这次所谓的身子不适,不过是因为夜里头贪玩过了头,不小心着了些风寒罢了。”
“病症也轻微得很,第二日便又能活蹦乱跳地出来招摇了。”
“既是如此......”妙玉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继续道,“我又何必再去多此一举,为了这等小事去叨扰菩萨清修呢?便也打消了这个主意。”
林珂听了她这番夹枪带棒的话,脸上却是丝毫不见尴尬之色,反而呵呵笑了起来:“这便足以证明,妙玉你果然是冰雪聪明,心思剔透,并非那等只知人云亦云的俗人了。”
“能明辨是非,不被流言蜚语所惑,实在是难得。”
“哼,你如今便是再这般花言巧语地哄我,也是没用的。”妙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什么品性了!惯会说这些个漂亮话来讨人欢心。”
林珂却不以为意,反而挑了挑眉,反问道:“哦?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何等品性不堪,却还是选择留在这里,日日与我相见。”
“这岂不正好说明,在你心里,我其实丝毫问题都没有?”
他凑近了些,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继续道:“不然的话,岂不是显得我们妙玉大师眼光不大好了?竟会看上一个品性不堪之人,还甘之如饴?”
“你!”妙玉被他这番歪理给气得一时语塞,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她看着林珂那副得意洋洋的无赖模样,最终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暴自弃般地嗔道:“不错!就是我瞎了眼!错看了你这披着羊皮的狼!”
“哈哈......”林珂听了这话,更是笑得开怀,“原来如此!那我可真是荣幸之至了。”
“说起来,我这人不仅对潜心修行的出家人格外敬重,对这般瞎了眼的姑娘,更是会多加几分关心的。”
他这话说的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
妙玉简直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地斗了几句嘴,妙玉心中那点儿因他生病而起的担忧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被他撩拨起来的又羞又气。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板起脸来问道:“说正经的,你今日又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不去好生歇着,也不去寻你那些个姐姐妹妹们去?”
林珂心想,这几日见的姐姐妹妹们还少么?简直是应接不暇。
但这话肯定是不能对妙玉这般说的。
他脸上立刻便换上了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目光专注地看着妙玉,柔声道:“自然是因为......好些时日不见你,我实在想念得紧。”
“这不,身子才刚觉得爽利了些,便立刻就来寻你了,片刻也不想耽搁。”
妙玉听了他这番甜言蜜语,心中明知多半是哄人的鬼话,可不知怎地,那颗清冷淡漠的心,却还是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她本能地觉得林珂是在哄骗自己,可偏偏又忍不住想要去相信,甚至还从他那看似轻浮的语气中,品出了一丝真切的思念来。
妙玉都觉得自己这般轻易便被他三言两语打动,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了。
但无奈,事实便是如此,又有哪个女子,会不爱听心上人的情话呢?
于是,妙玉不再去深究他话里的真假,也不再去纠结那些个烦心事。
她站起身来,走到禅房一角的木柜旁,打开柜门,在里面翻翻找找了片刻,才取出了一个用素色棉布包裹着的小捆,回到了林珂面前。
妙玉将那布包打开,里面露出一小捆颜色深沉、形状古朴的线香。
一股清雅悠远的香气瞬间便弥漫开来。
“这是......”林珂好奇地问道。
“这是安神香。”妙玉将那捆香递到林珂面前,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我知道你平日里用的,定然都是些宫里御赐的,或是南边进贡来的名贵香料,想来也是极好的。”
“我这点儿东西,虽没什么大的名头,却是我早年间跟着师父学来的方子,后来又自己琢磨着改了改,亲手炮制出来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里头用的都是些寻常的山中草木,没什么金贵的,只是有清心养神、助眠安眠的功效。”
“我自己平日里用着,感觉倒是不错的。你不妨也试试看?”
林珂看着她眼中那点儿期盼,心中只觉得无比熨帖。
他笑着接过了那捆线香,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只觉得一股清冽甘醇的香气沁入心脾,瞬间便将他连日来的那点儿疲乏都驱散了不少。
“妙玉你的心意,我又岂会嫌弃?”林珂笑道,“我不过是个俗人,于这香道一途所知甚少,见解自然是不如你这般高雅的。”
“既然是大师亲手调制的,又特意推荐与我,哪儿有不用的道理?”
妙玉听他这话说的舒服,将自己抬得这般高,神色也愈发柔和了不少,嘴角甚至还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便试试吧。许多时候并非一味追求珍奇名贵才好,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她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我瞧你平日里,对这些个身外之物似乎也不甚在意,想来也是有什么便用什么,并不会特意去细挑。”
“倘若......倘若你不嫌弃我这手艺粗陋,往后你房里用的香,便都由我来为你制备,可好?”
林珂闻言,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妙玉你了。”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得门外传来笃笃两声轻响,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师姐,侯爷,茶水来了。”
是霜竹的声音。
“进来吧。”妙玉应了一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只见金钏儿与霜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金钏儿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盏刚沏好的热茶,而霜竹则跟在她身后。
二人脸上都带着轻松愉快的笑容,显然方才在外面聊得十分投契。
林珂看着她们二人这副亲亲热热的模样,不由得笑道:“我们在这里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
“瞧你们这副模样,看来方才在外面聊得很是投契嘛。”
霜竹与林珂相处不多,又听他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还以为他是真的在责怪她们怠慢了,一张小脸顿时吓得有些发白,连忙上前一步,屈膝行礼道:
“侯爷恕罪!是......是霜竹不好,方才一时多嘴,非要拉着金钏儿姐姐说话,这才耽搁了送茶的时辰。”
“金钏儿姐姐本来是很认真地守着炉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