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临,东府的小花厅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今儿晚上与昨日差不多,既然许多姑娘都在,那么会留下来一同用晚膳便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总不能让人家在这儿忙活了一整天,却连顿便饭都不管,那也实在不像话。
因此,今日的晚宴上,宝钗和黛玉依旧坐镇,连带着方才过来回话的平儿也被林珂笑着留了下来。
一张海棠花式样的紫檀木圆桌旁,围坐着一群环肥燕瘦、风姿各异的姑娘,言笑晏晏,气氛倒也十分和睦。
只是,在这片和谐之中,却有一个人格格不入。
只见湘云一个人闷着头,只顾与自己碗里的那块鹿肉较劲,仿佛那不是一块鲜嫩的佳肴,而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真可恶,每回都是你,我戳死你!”
她的小嘴撅得老高,一张娇憨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任谁都瞧得出来。
湘云原以为,自个儿连剑舞这等压箱底的绝技都掏出来了,费了那般大的心神,不说能得个一夜欢愉,总也要得些旁的好处吧?
可结果倒好,别说是温存片刻,便是连一个轻飘飘的吻都没有得到,就被那可恶的林姐姐给半路截胡,搅了好事!
这让她如何能不气闷?
一旁的宝钗何等心思剔透,早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
她放下手中的银箸,侧过身子,关切地问道:“云儿,你这是怎么了?菜不合胃口?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着你了?”
湘云听了这话,心里头那点委屈顿时便翻涌了上来。
她抬起头,看着宝钗那温柔关切的眼神,只觉得心中一暖,连忙放下筷子,凑到宝钗身边,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道:“宝姐姐,还是你好......”
湘云倒也还不至于将黛玉引导到宝钗所说的不长眼的人身上。
她说着,便将头靠在宝钗的肩膀上,声音闷闷地继续道:“今儿晚上,我去蘅芜苑陪你一道儿睡,怎么样?”
宝钗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便凝滞了。
她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湘云那满是期盼的眼神,心中暗自叫苦。
这丫头的睡相是何等的狂野,她是领教过的。
若是真让她来了,只怕自己这一整夜都别想安生了。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直接拒绝,倒显得自己与方才的表现截然不同了。
宝钗只好偏开话题,故作不经意地对着另一边的平儿笑道:“说起来,方才与林妹妹对账,有些个进项,若不是细细地算上一算,竟是不知有这么多呢。真是叫人吓了一跳。”
平儿闻言,也笑着接口道:“可不是么?我当初刚从爷手里接下这摊子事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倒是宝姑娘这样的商贾世家出身,想来是没少见过这等泼天富贵的,也会如此惊讶么?”
宝钗听了,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哪里就能一样?我家里看着进账是多,但里里外外的花销亦是不少。”
“且不提各处店铺的修缮、原料的采买,单单是那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手的月例,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你再瞧瞧你家这位......”
她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优哉游哉看她们聊天的林珂。
“商铺、人手,大多用的都是我家的,他倒好,只等着年底算账拿钱就是了。可不就叫人来气?”
她这话虽是抱怨,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亲昵与甜蜜。
不论林珂往后到了什么地位,他起步用的资金都是自个儿给的,这可是薛家的独特优势,一众姑娘里,除了自个儿以外,便只有宝琴了。
而另一边湘云还在为宝钗不搭理自己而委屈,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身旁的黛玉轻飘飘地传来一句打趣:
“呵呵,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某人夜里头说起梦话来,又多又密,也不知是在和哪个说书先生学的。”
“偏生睡得又快,那睡姿还颇为......狂野?你若真去了,只怕宝丫头半夜里就要被你一脚给踹下床去。哪个又愿意陪你这般受罪?”
黛玉这话说的声音不大,虽特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正好能让一桌子的人都听个清楚。
湘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又羞又恼,却偏生无法反驳,因为黛玉说的还真就是事实。
她确实是有睡相极差的毛病,还时常说梦话,自己也是知道的。
可就在这时,湘云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更让她感到惶恐的问题。
要是......要是自己一直改不掉这等坏习惯,那往后......往后怎么给珂哥哥......
咳!
她的小脸更红了。
要是夜里睡得正香,自己迷迷糊糊地一脚将珂哥哥也踹了下去,那......那就算他性子再好,怕也是要生气的吧?
不行!这个毛病,必须得改!
于是,湘云立刻就有了下一个目标。
而那个注定要受苦的人,除了她那忠心耿耿的丫鬟翠缕,还能有谁呢?
恰在此时,翠缕正端着一盘新做的杏仁酪走了进来。
“姑娘,珂大爷,用些小点心吧。”
她才刚将点心在桌上摆好,便被湘云一把拉住了手腕。
湘云将翠缕拽到身边,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地在她耳边吩咐道:“翠缕,你今儿晚上,就不用回你自己的屋里睡觉了。”
翠缕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脑海里便接连闪过了紫鹃和莺儿两张娇羞中带着甜蜜的脸。
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了上来。
姑娘这是......这是也要给自己搭台了?
她可是知道的,紫鹃和莺儿,那可都是得了天大的好处的!
珂大爷这两天之所以卧病在床,不就是因为陪她们两个来了出好戏么?
甚至那还是宝姑娘和林姑娘点了头的,可叫翠缕羡慕不已。
如今这等好事,终于也轮到自己了么?
翠缕激动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连连点头,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好......好的,姑娘!我......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绝......绝不会被紫鹃和莺儿给比了下去!”
湘云听了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却是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和她们比?你今儿夜里收拾妥当,来我房里,陪我睡!”
她顿了顿,又咬牙切齿地补充道:“我就不信了!难道我夜里当真有那么不安分么?你给我好好地看着!”
翠缕:“......”
她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那份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巨大失落感,让她简直是欲哭无泪。
陪......陪睡?
原来是这般陪睡......
可怜的翠缕,在经历了这番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也只能在心中无奈地哀嚎一声,认命了。
......
连着几日的病中操劳,饶是林珂这般的身子骨,也觉得有些吃不消。
姑娘们轮番上阵,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要在他面前表现,白日里是解语花,夜里又来几个化作磨人精,着实是让他享尽了齐人之福,却也耗费了不少精神。
昨夜里总算是得了空,湘云拉着翠缕回去矫正睡姿,不曾得寸进尺,卧房里难得清净。
这一晚无梦安眠,倒是让林珂睡了个结结实实的好觉。
今早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林珂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舒坦。
他躺在床上,惬意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正待要起身,府里的女妖精便又来招惹他了。
大约人生路上的修行,总是要伴随着诸多磨难的。
而这满府的姑娘丫头,莺莺燕燕,环肥瘦燕,便是林珂这场富贵修行中遇到最大的磨难了。
这不,门帘一挑,一个袅娜的身影便扭着勾魂摄魄的腰肢走了进来。
晴雯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的绫纱小袄,衬得她那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显得粉光脂艳。
她并未梳什么复杂的发髻,只松松地挽了个纂儿,斜插着一支烧蓝点翠的梅花簪子,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摇曳。
一双天生的桃花眼儿,此刻更是水润润的,波光流转间,盈盈地望向床上的林珂,嘴角噙着一抹勾人的笑意。
“爷醒了?”她声音娇媚,带着几分清晨时特有的慵懒,“我来伺候爷穿衣裳。”
说罢,便迈着莲步,款款走到床边,开始做起一个贴身丫鬟最本分的工作来。
然而,晴雯也不知今日是状态不对,还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不过是伺候穿衣这等再寻常不过的差事,竟是花了好久好久都不曾结束。
而且这丫头今儿实在笨拙,明明是在给林珂伺候穿衣,到最后自个儿反倒是衣衫半褪半掩了。
待到柳五儿打理好进来时,晴雯才刚刚结束工作。
只见晴雯正站在盆架前漱口,将一口清茶含在口中,细细地漱了,才缓缓地吐回茶杯里。
一抬眼,瞧见门口的五儿,她脸上非但没有半分被撞破的羞赧,反而露出了一个慵懒的笑容。
“五儿也起来了呀?”
柳五儿看着她那副眉梢眼角俱是春意,脸颊上还带着未褪尽红晕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只是点了点头,也不去点破,只问道:“爷呢?看你这样子,应是很清醒了。”
晴雯当然知道林珂此刻有多清醒,她掩着嘴吃吃一笑,道:“你来得可不巧,爷方才出去了,说是觉得有些闷了,要去栊翠庵寻妙玉师父下棋呢。”
一听这话,五儿便立刻转身,作势要往外走:“那我得快些跟过去伺候着。”
“哎,你急什么!”晴雯却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拽到屋里的绣墩上坐下。
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一双桃花眼细细地打量着五儿,问道,“我早瞧出来了,你前个儿回来,便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是你娘那边又有什么事了?”
柳五儿闻言,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晴雯这个平日里虽有些张扬,却待自己真心实意,还曾手把手教过自己女红的姑娘,她还是很信任的。
此刻被她问起,那点心事便再也藏不住了,便将那日母亲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并那个小瓷瓶的事,一五一十地都给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五儿蹙着秀眉,脸上满是忧虑:“......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得先告诉了爷才是。”
谁知晴雯听了,却是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是怕爷知道了,会因此迁怒你娘吧?要我说呢,你这可真是杞人忧天了。”
她顿了顿,见五儿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便与她分析道:“爷如今是什么身份?他心里头装着的,都是朝堂上的大事,是那些个王公将侯。”
“你娘不过是这府里一个管厨房的,便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物了,你当爷会有那闲工夫去在意她说了什么糊涂话?”
“你也别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好听。”晴雯拍了拍五儿的手背,继续道,“爷看重的是谁?是你柳五儿。”
“只要你自个儿始终是个懂事乖巧、安分守己的,你娘便是在外面说得天花乱坠,又与你何干?”
“爷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信的是你,又怎会因着旁人的糊涂就迁怒了你?”
五儿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茅塞顿开,心中的纠结与惶恐竟是消散了不少。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晴雯,道:“我一直都觉得晴雯你......你不是很擅长理会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事情的,不想今日,竟是让你提点了。”
“哼!”晴雯听了,得意地一扬下巴,“我可比你想得聪明多了!你只瞧见我平日里爱说爱笑,便当我是那个傻大姐不成?”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继续为五儿出谋划策:“你想想,你这会儿子要是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将这事儿原原本本地都跟爷说了,你以为爷就会因此更觉得你忠心耿耿,对你另眼相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