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这是在......”李纹的语气明显地纳罕。
“啊,姐姐......”李绮吓了一跳,忙将绣到一半的嫁衣藏在身后,但现在也只显得欲盖弥彰。
“姐姐怎地这早晚来了?”
李绮心里叫苦不迭,她原以为借着自个儿伤心、姐姐要去做大姐思想工作的这个节骨眼儿,便能偷偷做自己的嫁衣。
可谁知道,这才缝了个开头,姐姐便这么过来了,又要她如何解释?
“我劝不得大姐,就想去问问珂哥哥的意思,若能搬得他这个救兵,想来哪个都不会再吵下去了。”
李纹先是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随后满眼狐疑地看向李绮:“妹妹你呢,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李绮咬了下嘴唇,心知这是藏不下去了,又想着倒不如直接早点儿老实交代,指不定还能混过去。
于是她索性又把身后藏着的衣服拿了出来,笑道:“我正想着与姐姐也说说呢。”
“先前我问过了琴妹妹,她说珂哥哥是会让咱们自个儿穿嫁衣的,哪怕只是一台小轿送过门,也能勉强有些仪式感呢。”
李绮尽量说的委婉,唯恐姐姐听出哪里不妥来。
但她撒谎的本事实在不过关,而且怀里已经缝了个形儿的衣服,早就把她的心思给出卖了个干净。
“胡说八道!”果然,李纹听了是一万个不信,脸上肉眼可见地带上了怒色,“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告诉我吧?”
李纹已经凑到了妹妹面前,一把便将她按在了床上,气道:“我看啊,等你绣完了衣裳,等过了门儿,你怕是都不会告诉我的吧?”
她心里那叫一个伤心,自个儿费心费力安慰妹妹,劝解姐姐,为了母亲与姐姐之间的矛盾可谓是操碎了心。
结果回过头来,竟然被亲妹妹这般防着,换了谁都要气坏了。
“姐姐,对不起嘛......”李绮看着姐姐表情,自然明白她是真的生了很大的气,忙解释道,“可我也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哼,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李纹怒道。
其实她把李绮按倒之后,也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她身为长姐,难道还能真个儿教训妹妹一番么?到最后无外乎就是个大度的原谅。
但李纹一时又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放过她,起初是尬在那里来着,还好李绮开始狡辩了,才算是让李纹松了一口气。
便见李绮低着头扭扭捏捏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我说了姐姐不要生气哦?”
李纹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肯定要生气了。
果不其然,只听那李绮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蛋,为难道:“姐姐有没有觉得,咱们两个本来在珂哥哥那边本来就不是很有存在感,如今更有一种莫名的趋势。”
“什么趋势?”李纹对她前面的话还是很认可的,她也觉得自己姊妹两个属于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因此愈发好奇起来。
“就是......”李绮抬眼小心地看了眼姐姐,这才继续道,“就是,好似论起李家姑娘来,大家从来都是把咱们放在一起说的,就连珂哥哥和母亲谈判,也是一块儿要的咱们俩......”
顿了顿,李绮才道:“所以我觉得,咱们是不是该做出来些区别,总不能一直被当成一个人儿吧?”
她想得清楚,往后在侯府后宅里,要是林姐姐一手遮天,那还说的过去。
就怕要大家各占份额,届时自个儿姊妹两个加起来才比得上一个人,那有去哪儿说理去?
就说最现实的,倘若能与姐姐分开来,哪怕是夜里侍寝,两人加起来也能占得两日,那岂不是要好得多?
然而李纹就没这么想过,她只觉得姊妹两个凑在一起,既能一块儿争宠,又能相互帮助,那不是更好么?
不过,妹妹的想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等等,李纹又转念一想,就算你想要和自个儿区分开,那也不该这样吧?
只绣你自己的,到头来讨了珂哥哥欢心的不就只有你一个?
李纹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点了起来,没好气地看着这个不听话的妹妹,气道:“你倒是好打算!到头来,有点儿宅斗的小心思都用在你亲姐姐身上了!”
“今儿不教训你,明儿你岂不是就要骑到我头上做姐姐了?”
李绮早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已经在偷偷往屋外挪了。
然而她到底身子骨不如姐姐强健,很容易便被拉了回去,重新给李纹按在了床榻上。
“好你个绮丫头,今儿定要你好看!”
“噫!姐姐~”
......
李纹的计划暂时告一段落了,但她即便成功实施了,多半也是做了无用功。
因为李婶娘已经主动寻林珂去了。
“婶娘,我家爷已经往园子里去了。”林珂院儿内,小红有些为难地看着眼前的李婶娘,“婶娘不知道,我家爷出行从来不喜欢带丫鬟随行,也不爱事先说明,因而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样啊......”李婶娘表情凝重,便道,“那我便去园子里转转,看看能不能遇见侯爷吧。”
小红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这位妇人,李婶娘到底是李纹、李绮两个人的母亲,小红还是要给足尊重的。
却说李婶娘又回了大观园,在这儿停了停,随后却往栊翠庵方向去了。
路上遇着一群丫鬟,俱是大盘小盘端着,说说笑笑地往怡红院去。
李婶娘心里一动,便拉了一个问道:“你们端了这么多点心,是要往哪儿去?”
那些丫鬟就如后世里的孩子一般,在大人面前从来都是束手束脚的。
她们一下子就不敢笑了,老老实实道:“回婶娘,史大姑娘在院儿里办了......”
她话说了一半,就被后面一个丫鬟用胳膊碰了碰,小声提醒道:“姐姐,别忘了现在还是国丧,史大姑娘怎么会举办宴会呢?”
那丫鬟恍然,忙点了点头,笑道:“史大姑娘新买了一幅画,请了其他姑娘过去欣赏欣赏,总不能少了吃食,我们便去厨房拿了一些过来。”
李婶娘当然也知道湘云她们在搞什么,这些年轻姑娘最是有活力,平日里耐不得寂寞,总是要这样子娱乐的。
虽说国丧期间这样子做不大好,说不得就会给珂哥儿带来麻烦。
但李婶娘一想到林珂的身份,便觉得也无所谓了,仍是往栊翠庵去。
她其实原本不是个信佛的人,但现在心里有积郁,想找个地儿抒发出去。
既然有个正儿八经的尼姑在,为何不去问问呢?
“这位施主,不知前来是为了何事?”栊翠庵内,霜竹摆出一副清冷的槛外人姿态,一派正经地看着眼前的李婶娘。
李婶娘便道:“霜竹小师太,不知妙玉尼师可有空闲?”
“妙玉师姐呀......”霜竹抽了抽嘴角,隐晦地看了眼后面房内,心里叫苦不迭。
妙玉师姐她在是在,也确实忙,但是忙得有些奇怪......
此刻,妙玉尼师那本应该禅意清净的禅房内,却不仅仅有她一个人。
唯一与禅门有所相关的,或许就是里面那两个都不加伪装,坦诚相待,正在一起感悟生命真谛吧。
霜竹眼珠一转,便想到了一个借口,忙道:“施主来的却是不巧,今儿师姐身子不适,怕是不能见客。施主若是有什么请求,霜竹也可以代劳呢。”
李婶娘想想还是算了,这霜竹名义上也是个尼姑,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只不过是妙玉的丫鬟罢了,绝对是不如妙玉佛法高深的。
“罢了,既然缘分未至,我换个日子再来寻妙玉尼师便好。”李婶娘说罢,正要离开,却听得里面一声娇呼。
“嗯~”
李婶娘:“???”
霜竹:“......”
还好她年纪小脑袋灵光,很快便转了过来,忙找补道:“呀,定是师姐身子太不舒服,得好好照顾她呢。”
霜竹巴不得赶紧把李婶娘送走,李婶娘自己也有退意,谁知里面却传出来妙玉的声音。
“嗯,我身子还好,不过是......啊......不过是染了些风寒,倘若只是与施主......哦......隔帘相谈,妙玉还是能做到的......”
这一句话带三次停顿的表现,让李婶娘很是担心妙玉的身体,更让霜竹红透了脸,恨不得早点儿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以前讨厌什么不得而知,但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望风了。
李婶娘又问了妙玉是否真的无恙,妙玉强忍住身体的不适,跟她说没关系,更是让李婶娘感动不已。
她心想妙玉师父不愧是得道高尼,就算身子如此不舒服,都要竭力为信徒解惑。
听她那咬牙切齿的声音,那强忍不适的坚韧,那带着迫切的催促,毫无疑问都是对佛学最真挚的回应啊!
李婶娘心想自己要是再推辞的话,就实在太辜负妙玉师父的决心了,便道:“妙玉师父既然如此说了,我又有什么道理拒绝?还望妙玉师父隔帘与我相谈解惑!”
于是,片刻后,禅房内便架起了一张屏风,隔着屏风也看不到其后什么情形,只能听得妙玉时不时痛苦地轻哼两声。
“唔嗯......施主有何烦恼?”妙玉轻声问道。
李婶娘叹了口气,道:“妙玉师父,我近来愈发觉得,女儿们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有时我依着之前的观念教导她们,她们却不以为然,听不进去......”
“而且,似乎姑娘们都是这样想的,让我都有些怀疑,莫非我一直以来,都是错的吗?”
李婶娘说罢,便惴惴不安地等着妙玉回答。
却见屏风内安安静静的,一直都听不到声响。
良久,才听得“噗叽”一声,随后妙玉方提点她说:“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从来便不见得有哪种说法能一直长久的。既然如今姑娘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如去看看她们过得如何。”
“若是水深火热,足可见你的想法还是很有道理的;然而倘若她们俱是欢欢喜喜,平日里也许多欢快,便没必要强求她们与你一条路了。”
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那效果就是很不一样的。
你道李纹没有跟李婶娘说过差不多的话儿么?
那自是有的,只不过李婶娘从来不屑于被女儿说教。
但妙玉就不一样,人家是佛法高深的大师,说起话来甚至比林珂的说服力还强。
这便是权力与信仰的差别了。
国家易灭,信仰难消。
李婶娘早就想过了这个道理,如今再由妙玉说出来,那无疑是加剧了可信度。
“大师,我想着不如等看着两个女儿嫁了人,之后便先回金陵,既不给她们添堵,也省的自己乱操心,大师以为如何?”
屏风另一边依旧是沉默了好久。
妙玉清了清嗓子,又道:“你既以为是上策,那便是好的。只是,这只是于你而言,还须得问过两位姑娘的意见为好。倘若她们以为你是被逼着走了的,少不了要悔恨一阵子了。”
李婶娘深以为然,也就下定了决心,便道:“多谢大师指点,我先告辞了,不打扰大师休养。”
妙玉自是让霜竹好生送过。
过了没一会儿,那霜竹仍是后怕地回来,没好气地问:“侯爷,姑娘,你们可完事儿了没?”
妙玉脸早就红透了,羞涩道:“还......还没,你先出去!”
她可不想给霜竹听得动静。
林珂却嘿嘿一笑:“怎么,霜竹你也逢了春,终于按捺不住了?等我收拾了你家姑娘,再来和你会会!”
“呸!哪个要和你会会?”霜竹顿时红了脸儿,啐了他一口,才道,“哼,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我却是不管了,别人都是丫鬟身,我可是没有身契的,便是走了也没人能管得着!”
话虽如此,可她也舍不得这里优渥的生活。
霜竹等了好久都没人搭理,回应她的是妙玉的“齁哦哦哦”声。